裴衍脸色淡淡的,不知是赞成还是反对,他手上轻轻捏着茶杯,转在手心,忽然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张千上前一步,将右手掌心向下,横亘在颈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裴衍不说话,似是在犹豫不决,道:“他毕竟也是京中的官员,还是檀珩的儿子,若是莫名其妙死在了岭南,我难逃其咎。”
说着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张千却已经替他说出口:“这事肯定不能咱们亲自来动手,但是岭南之内,有人却可以。”
其实方才话音刚落时,裴衍已经想到了做这件事情最好的人选,那便是这些日子流窜到岭南的北人。
让经常犯事的北人背这个锅再好不过了,想起这些北方来的流民,他就觉得头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道:“也好,等解决了他,我再一举将这些作乱的流民剿了,免得总是闹事。”
近来城中的流民闹事越来越频繁,一开始只是曝出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裴衍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慢慢的,不知道是何时开始,有的流民竟然三五成群,开始团伙作案,直接翻墙进民居偷抢,遭到官兵缉拿后,倒是安分了一段日子,可是很快团伙又壮大了些,便有了檀闻舟途经十里坳时看到的,直接发展成了一队一队的大团伙,开始攻击一些战备薄弱的衙门。
檀闻舟翌日穿戴整齐,拿着张千昨日送文牒时一同送来的舆图,准备去种植香盖的庄子踩个点。
三人坐在马上,燕白忽然出声提醒道:“檀大人,燕王殿下嘱咐的事情,请不要忘了。”
檀闻舟一顿,道:“当然,不过,此行到底是奉了宫里的令办事,起码先做做样子吧。”
墨麒看不惯燕白总是莫名其妙高人一等的语气,白了他一眼,道:“咱们在岭南这样千难万阻,也没见燕王施以援手。”
燕白皱眉道:“殿下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事事立刻得知,若是殿下知道,定不会袖手旁观。”
檀闻舟道:“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听说岭南美食颇多,咱们到了已经有一日,还没好好吃过。”
今日出门前,张千又亲自送来了一盘银两,足足有五十两,虽然不是特别多,但也是够用了,又笑着闲聊起广州府里有名的饭馆酒楼。
“自古汇聚一处地域美食特色的馆子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比如咱们广州府南城的陶然楼,点聚徳,距离咱们都督府最近的便是陶然楼了,大人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去上一去。”他笑意深深,送完东西后便告退了。
檀闻舟牵着马,抬头,正看见方才张千提到的陶然楼,心中不免觉得这也太巧了。
她走了进去,早有人上前殷勤地牵了马,等三人坐下来,她掏出银子,递给老板,准备点了几份当地的特色小吃。
燕白和墨麒手上也拿着菜折子,忍不住道:“想不到这里的吃食和京城竟然差别这样大。”
南食粗狂豪迈,檀闻舟昨日没敢细看菜折子上的菜名,只看了价钱,今天慢慢扫了一眼,还是被吓了一跳。
什么鳖,生蚝,牛蛙,蒲鱼,章鱼,干贝,还有......蛇肉和象鼻......蛇肉这东西,光是看一眼,便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据说前朝时一位姓苏的大词人的妾室,随着老爷一同流放来了岭南,一次聚会,有人送来一盘当地的特色美食,妾室吃了之后觉得滋味甚是鲜美奇特,像鱼又像嫩鸡,问道是什么肉,得知是蛇肉后,竟然大惊失色,从此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可见蛇,蚺这类畜牲的肉在吃惯了中原食物的中原人眼里,该有多么可怕。
檀闻舟将菜折子翻来覆去,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没那么生猛的菜,“抱芋羹”,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指着这道菜名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做的?就先来个这个吧,剩下的菜我继续看看。”
老板探头看了一眼,了然的点头,刷刷在竹简上做了笔记,一边记着一边耐心解释道:“这道菜啊,客官真是好眼光啊,这可是咱们广州府的招牌啊,先要冷水下锅,水中放着整个香芋,然后把咱们家家养的肥蛙整个活着放下去,水慢慢烧热,这青蛙一受热,就受不了啦,就抱着芋头来降温,汤汁那叫一个鲜,再配上咱们家秘制的酱料......”
话音未落,燕白和墨麒脸色苍白,捂住嘴巴,眼见着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檀闻舟苦笑道:“算了,我重新看看吧。”
“给这几位来一份五味蟹,水母生,炙稻花鱼,结到我账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三人旁边的桌子上传来,老板一愣,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的灰衣中年人,又看了一眼檀闻舟三人,随后点了点头,便下去传菜了。
檀闻舟看过去,灰衣男人背对着三人,发色黑白交加,用同色布巾束起,若是不听声音,还以为是一位老者。
他一个人坐一个桌,手中拿着一杯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转身朝檀闻舟这桌走来。
檀闻舟这才发现,竟是之前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炳。
她忍不住惊讶道:“李先生?你不是回幽州了吗?”
李炳似是知道她早就会这样问,不在意一笑,道:“不回去了,家里人都死没了。”
檀闻舟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缓缓道:“节哀。”
李炳挥挥手,脸上风轻云淡,平静的让檀闻舟心惊,他换了个话题,道:“方才听你们说什么京中,又听你声音耳熟,本想着怎么会这没巧,没想到还真是你。”
檀闻舟苦笑道:“我这次来岭南也实在是赶鸭子上架。”
李炳点点头,道:“我方才点的几道味道都不错,这些日子在岭南,我也常吃,你们应该也能接受。”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食材,他也是哭笑不得:“我一开始来时,也是狠狠吓了一跳。”
檀闻舟道:“你怎么也来岭南了?”
李炳如今的穿着打扮与那一日在京中遇到的大相径庭,一身裁剪得体的黄白绸布长袍,头戴襥头,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面黄肌瘦,两颊微微多了些肉,皮肤也是更深一些的小麦色。
李炳道:“多亏了那日捡的钱,和你送我的水,我一路到了岭南,路上遇到了同是逃难的老乡,我们在岭南定居下来,种些瓜果农桑,勉强够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