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漫长难捱,封鸣像一尊门神似的站在宫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口,如若不是偶尔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旁人还真当他是一尊雕像了。王妃进宫前就嘱咐过他,皇后居心叵测,恐会关押她威胁王爷,让他动用宫中探子注意承乾宫动静,若有不测,立马通知陛下。
封鸣无法进宫,除了交代探子注意外,根本不知道宫内情形如何,此时王妃进宫已经有一个多时辰,安危未知,他在心里想着,再过一刻钟,如果王妃再不出来,就算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联系一下探子。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封鸣脸色一沉,朝着宫门口值班的守将看了一眼,守将点头,喊道,“换班了,提前换班,兄弟们都早些用膳去。”
侍卫们一阵欢呼,就在这时候,一架明黄色的轿辇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太子妃的专用轿辇,众将士连忙敛息整容,低眉垂目地等候贵人通过。然而就在这时,轿辇停下来了。
一道青碧色的身影从轿辇走出来,正是秦王妃娘娘。
封鸣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连忙走过去,“王妃娘娘,属下等候您多时了。”
顾清漪冲他安抚地点了点头,“一切顺利,咱们回府吧。”
封鸣松了口气,王爷让他保护好王妃,若是让她出了什么意外,他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他连忙把王妃送上马车,驱车回了王府。
才刚回府,皇后的惩戒就跟着过来了,宫中的嬷嬷传来懿旨,申斥秦王妃不孝不悌,不敬嫡母,善妒不贤,导致王府后院空虚,特赐女戒和戒尺各一份,令其反悔思改。
皇后所谓的惩戒无非就那么几样,顾清漪早就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意外,平静地接过女戒和戒尺,还谢了恩。只是她能安之若素,周夫人和王府的下人都像是天崩了一般惊惶和气愤,原因无他,被皇后懿旨申斥,怕是不到半天的功夫就会被京城人知晓,然后渐渐从京城扩散,再过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秦王妃的斑斑劣迹,名声不洁,怕是在正史和野史中都要被记上一笔。
这样的坏名声,对于每个女人来说,都是山崩地裂的事。前朝就有一位王妃,因为被皇后申斥,直接就卷白绫自戕了,顾清漪尚且能够保持镇定,不得不说,实在是心理素质太强大了。
周夫人气得两眼通红,牵着顾清漪的手念着,“漪儿,这可怎么办才好,皇后好恶毒的心肠,这是要败坏你的名声,以后在世上再无立足之地啊。”
想到自家女儿以后出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暗中议论,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对皇后更恨上一层。
顾清漪反过来安慰周夫人,“阿娘,不必担心,我以前总是在意名声,事事都要在条条框框内考虑,像个提线木偶般不得自由。后来我就想,所谓的规矩,都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人的,无所谓正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委屈自己,迎合一个永远都不会善待我的上位者呢?皇后惩戒我就罢了,名声坏了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史书如何评价,也在意旁人如何看法,那些人都是墙头草,只要王爷还在的一天,他们就不敢对我如何。只不过,怕是要牵连您,平白多了些风言风语。”
“你都不怕,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怕什么?”周夫人原本也是豁达之人,不过因为有了顾清漪这个软肋才入了俗世,此时被顾清漪说服,心胸也开阔起来,“正好能够凭借此时,筛选一些墙头草,能够继续交往的,可以当做挚友,若是就此远离的,咱们不要也罢。”
那些应酬交往,不过是面子情,秦王府的地位就在这里摆着,也不必要顾清漪费心去应酬,当然,也不用担心依靠秦王的官员撤离,毕竟他们更在乎的是利益和秦王本人,秦王妃的名声如何,还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懿旨申斥的效果很快就体现出来,单看帖子就知道了,往日寄到秦王府的帖子就像雪花一样缤纷而至,门房每天都能收到好几箩筐,然而从懿旨过后,帖子迅速锐减,除了秦王门人和亲朋之外,再无其他帖子。
顾清漪让人把帖子收上来,亲自对比前后不同,然后把少了那些人家划入黑名单,日后不复交往。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顾康文怒气冲冲地上门,一见顾清漪,就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你原本就品德有亏,皇后作为嫡母才会下旨申斥,但是你作为儿媳和臣子,不该对此无动于衷,听说你一直未曾进宫谢罪,简直是不知礼数,丢尽了我顾家的脸,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父亲,现在就听我的,立马进宫,请求皇后娘娘的原谅!”
他现在气急,连以往的虚礼都不顾了。
含冬和秋雁是从顾府带来的奴婢,对顾府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老爷一见到自家主子就开口申斥,心中不满到极点,她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旧主情谊,当即站出来维护自家娘娘,“老爷,我们家娘娘本来就没有错,若是进宫谢罪,岂不是承认了罪名?您是娘娘的亲生父亲,不站在娘娘这一边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放肆!”被下人横加指责,顾康文面子过不去了,冷冷地横了不知所谓的奴婢一眼,“你们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没规矩!”
“我的奴婢有没有规矩,由我说了算,父亲一个外人,哪来的立场教训她们?”顾清漪把含冬和秋雁往后面拖,直面对上顾康文,嘲讽一笑,“我身边的奴婢尚且知道父女亲情,但是父亲您呢,怕是从未把我当作你女儿看待吧。既然如此父亲都不顾念父女亲情,那就不必多事地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
顾康文脸色更加难看,愤愤地拍了拍桌子,“放肆!你即便成了秦王府,也是我顾家的女儿,族谱上记着你的名字,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吗?你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影响的是整个顾氏家族的声誉,我站在家族的立场上,命令你是名正言顺的事!”
顾氏家族?
顾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早已经支脉凋零,除了那些见风使舵攀附上的支脉,正在流着顾家血脉的,也就顾康文这一房罢了。
他们不仁不义,她又何必为他们束手束脚?
顾清漪脸色地嘲笑更加明显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如今是秦王的妻子,只有我们家王爷才有权命令我如何,至于您,给个面子叫声父亲也就罢了,旁的恕难从命。”
“孽障!”顾康文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面子,脸上气得发紫,“你败坏了名声,让你妹妹以后如何见人?她还没有找婆家,下半辈子就这么毁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清漪就生气,表妹多年来受到的委屈齐齐翻涌而上,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父亲你眼里,只有顾文茵一个女儿,就看不到我的存在吗?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以前我不信,但看了你之后,我就知道为何有这一句话了。这么多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张氏暗中打压我,顾文茵排挤我,羞辱我,十多年来,我未曾有过舒心的日子,都是张氏母女的杰作!前阵子,张氏才指使家奴暗害我,你都忘记了吗?”
顾康文哑口无言,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张氏母女的手段他略知一二,但是后宅的事情他不想多管,再加上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哪里知道那些磋磨对一个女孩子有什么样的影响。
他终究是没有尽到父亲应有的责任,一时理亏,也说不出理直气壮的指责之言来。
替表妹出了口气,顾清漪心神大松,更加不愿意看到顾康文,“自我嫁入秦王府,父亲两次上门,都不是为了探望我,父女之情淡薄至此,又何必自欺欺人,装作父慈女孝?你请回吧,日后没有必要,还是不要见面了,免得徒生怨怒。”
顾清漪神色冷淡而厌烦,眼神都未曾落在他身上一丝半点,顾康文一阵恍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十足地陌生,与记忆中娇弱寡言的女儿相差甚远。
这真的是他的女儿吗?或许是吧,毕竟就像她说的,他对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及在顾文茵身上的十分之一。
一股难言的怅然和失落涌上心头,顾康文恍惚难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冷冬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顾大人,请吧。”
连称呼都改了。
顾康文也没心思计较,看了顾清漪一眼,然而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包着红色绸缎的女婴吸引住,笑喊着小团子,他才知道,这是他外孙女的小名儿。
时至今日,他连自己外孙女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
顾清漪对他的怨气,果然是有来由的,顾康文苦笑一声,转头离开了秦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