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变得奇怪。
顾清漪能够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但她捕捉不到他眼底的情绪,每当她看过去时,他已经是波澜不兴、冷峻肃然的模样。
她便不做追究,因为根本没有意义。
秦王并不爱折腾人,顾清漪倒也没受到什么差遣使唤,原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平静无波地过去,结果到了晚上,秦王的一句话差点让她把手上的书丢下去。
“什么?”
秦王重复了一遍,“伺候本王沐浴。”
顾清漪把手上的书放下,素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王爷,这是否有些不妥当,妾身、妾身……”后续的话在看到秦王的左手时截然而至,她深呼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磨磨蹭蹭地走进浴间,发现秦王衣着依旧整齐,她不得不替他宽衣解带。之前也曾替他更衣过,动作也不算生疏,但在最后却犯了难。
“怎么?”
顾清漪觉得秦王是明知故问,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闭上眼,胡乱地把他最后一层遮拦褪下,脸颊滚烫得厉害,直到哗啦的水声传来,她才睁开眼,发现秦王正在看她。
他深邃幽静的眸底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视线却带着某种热度临摹着她的五官,似是对比,又像是探究,追忆和怅惘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仿佛是透过她,在看某个记忆深处的人。
顾清漪脸上的热度一寸寸地冷却,心中再无波澜,避开他的视线走到背后,用巾子替他擦着后背,软糯的音色带着秋日的凉意,“王爷,力道可否合适?”
“嗯。”
秦王不轻不重地回应了一声,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外,再无人说话。浴桶有半人高,顾清漪弯腰不方便,擦洗了上半身后就直接道,“王爷,剩下的您自己擦洗可好?“
秦王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接过她手上的巾子自顾擦洗,他忽而开口道,“来日让工匠建一座汤池,引温泉汤水入内,等到冬日你洗浴也可方便。”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建造汤池未免兴师动众,还是免了吧。”
哗啦。
秦王猝不及防站了起来,顾清漪压住喉间几乎要溢出的惊呼,连忙闭上眼,结果就听他冷冷地声音道,“伺候本王穿衣。”
定是她方才的话又惹他不高兴了。
顾清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强忍着羞意替他擦身穿衣,还未等到穿上外衫,秦王就大步走出去,她心中一急,不料脚下一滑,竟是往后倒去!
尖叫尚且来不及呼出,腰间就被坚韧有力的臂膀拦住,最后落入一个坚硬宽厚的胸膛里,随之响起的是秦王愠怒的声音,“怎么如此不小心!”
顾清漪惊魂未定,心脏噗通噗通地直跳,听到秦王的斥责既是后悔又是委屈,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外衫还未穿。”
秦王的视线落在被她抓成一团的外衫,眉头一皱,“本王在此就寝。”
顾清漪一愣,赶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倒是秦王冷笑一声,直接抱着她回去梢间,冷冷地看着她,“不愿意与本王同寝?”
昨晚才因此起了争执,顾清漪非常明智地摇了摇头,“并没有。”
梢间烧着竹炭,一室融融,再加上秦王逼人的视线落在身上,让顾清漪百般不自在,她踹掉脚上的绣花鞋要缩回被子里,结果脚腕突然被捉住,秦王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脚上的疤为何还在?”
顾清漪低头看向右脚背的铁齿痕,秦王似乎对她脚背上的疤痕十分介意,三番两次地提醒她除疤,还亲自替她上过药,她只好坚持每日除疤,只是上个月缠绵病榻,又没有闲心,倒是忘记上药了。
即便如此,昔日痕迹明显的疤痕已经变得极淡,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顾清漪总觉得秦王是在故意找茬。
缩了缩脚,禁锢着脚腕的力道未曾松弛,眼看着秦王神色越来越差,她不得不替自己辩解,“妾身每日都在用药,只是恢复得比较慢。”
秦王松开她的脚去拿备用药箱,除疤的药膏被他打开,赫然还剩下半盒的用量。
他冷笑着看她,“每日都在用药?”
谎言被揭穿,顾清漪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别过头没有看他,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她就知道,秦王在找着由头刁难她。正在想着,脚背上忽然一凉,回头一看,竟是秦王正在替她上药。
右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被重新抓住脚腕,顾清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秋意渐凉,床榻上铺着一张红狐软垫,洁白细嫩的脚掌在红色的皮毛上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仿佛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莹莹生光,玲珑小巧,一掌可握。唯一可惜的是,宛若上天精雕细琢的美玉染上瑕疵,简直比夜空的启明星还要明显,对于秦王来说,根本是无法容忍的事。
手指挖了一抹药膏涂上去,指腹下的细嫩顺滑让他不由流连忘返,待在回过神来时,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把三寸金莲纳与掌心,五根脚趾小巧白嫩,紧紧地蜷缩起来,更衬得五点圆润的指甲盖如红梅般嫣红,鲜艳夺目。
怎么会有这般秀丽可爱的脚?
掌心的粗糙磨砺着细嫩的皮肤,顾清漪觉得又麻又痒,又气又羞,眼中氤氲了一团雾气,“放开我。”
又软又糯的声音,天生就不具备威严,让人听来反倒像是撒娇。
秦王抬头看她,眸色忽而一深,在掌心再次传来挣扎时,他才缓缓地松开,药膏的余香依旧,但那抹温热和细软已经不复存在。
秦王看着他的王妃,平复了内心的躁动,但声音依旧带着一抹喑哑,“替本王换药。”
顾清漪看向他左手掌心,发现渗出一抹血红,似是伤口裂开了。
活该!
虽然暗暗腹诽,但顾清漪不得不动手帮忙,花了一刻钟,才终于换好药,包扎了新的绷带。
秦王不置可否,放好药箱,吹灭蜡烛就在她身边躺下,“睡吧。”
一共两床被子,顾清漪抱着被子睡在里头,看着秦王已经闭上眼,呼吸绵长,便也抵挡不住困意侵袭,缓缓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光怪陆离,形形色色人物粉墨登场,忽而狰狞了面孔朝她袭来,顾清漪骤然一惊,睁眼醒来。
又做噩梦了。
夜色静谧暗沉,秋风飒飒作响,顾清漪却汗流浃背,惊魂未定,但她不敢发出声响,只是紧紧地攥着锦被,盯着纱帐出神。
身边忽然有了声响,顾清漪连忙转头看去,却见秦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在皱着眉头看她,“你经常梦魇?”
顾清漪摇头,“没有。”
想到她昨晚从梦中惊醒的情景,秦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月色朦胧,顾清漪并未看清,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低沉在黑夜里响起,“明日让周衍给你开安神药。”
“不要喝药。”
顾清漪一口否决,是药三分毒,喝安胎药已经是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再喝其他乱七八糟的药来伤害腹中的胎儿。她淡淡道,“应该是昨夜受了惊的缘故,过几天就无碍了。”
她梦魇的频率并不会如此频繁。
秦王顿时沉默下来,顾清漪以为他不再执着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他的手臂遒劲有力,她那微弱的挣扎力道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树罢了。
“别动。”秦王警告地说了一句。
“松开我,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秦王力道一松,但并没有让顾清漪离开,而是把他身上的被子丢开,稍微调整了姿势,扯过顾清漪被子与她同衾,两人身体相贴,再无阻隔。
“睡吧。”
顾清漪气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靠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闭上眼,她原以为会像以往一般难以入睡,结果闻着秦王身上冷冽的淡香,竟是缓缓地睡了过去。
秦王盯着顾清漪沉静的侧脸,久久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