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经是大白天,房间里弥漫着安胎药的浓烈味道,顾清漪转了转头,就看到坐在圆凳上的秦王。
“你醒了。”
秦王眼神闪烁,他端着安胎药走过来,“把药喝了。”
顾清漪撑起身子半靠在床上,接过安胎药一饮而尽,秦王非常主动地取回空碗,重新在圆凳上坐下,注视着抱着肚子发呆的顾清漪。
“肚子不舒服?”他问。
顾清漪摇头。
她在想,秦王昨夜为何会出现在房间里。
“这是本王的房间。”秦王突然开口,像是在为昨夜的折返解释,“而且,你惹怒本王,必须得到惩罚。”
顾清漪终于扭过头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他所谓的惩罚,是大半夜呆在房间里吓她?
她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太过明显,秦王抿了抿唇,声音也不若往日自然,“本王并非故意的。”
昨晚他怒气冲冲地离开霁月院,在书房待了大半夜后就觉得不对劲,每次惹怒他的是顾清漪,凭什么她能够在他房间里舒舒服服地休息,而他就得睡书房?
这根本不正常!
于是他折返回去,不料撞上噩梦惊醒的顾清漪,才有昨晚的一幕。
顾清漪大约能猜到七七八八,秦王无法杀她,但又不甘心轻易地绕了她,所以才重新出现在这里。此时她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毫无波动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惩罚妾身?”
秦王看着她,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顾清漪掩住嘴打了个哈欠,眼眸浸出水雾,疲乏困顿缓缓袭来,她歪着脑袋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来,发现秦王依旧坐在原地皱眉沉思,应是还没想出惩戒她的法子。
上次触怒他的结果,是云香丧失了性命,他也直接消失一个多月,惹得霁月院人心惶惶,一直流传着王妃失宠的言论。顾清漪不想重蹈覆辙,惹得人心不稳,被某些奸逆小人有可乘之机,那么,让秦王息怒成了唯一的办法。
与其让他想出某些难以接受的惩罚,还不如她主动出谋献策。“王爷您受伤了,就罚妾身照顾您的起居,直到手上的伤势痊愈如何?”
左右他的伤是替她受的,照顾他也不亏。
秦王有些怔愣,手上的伤他没当一回事,根本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他原本要拒绝,但是在触及顾清漪的视线时,话锋不知为何一转,直接应下来,“可。”
顾清漪有些意外,还隐约松了口气,等到秦王伤势痊愈后,他再也没有理由因为端王府的事情朝她发火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等她生下孩子,也可以继续活下来?
她不敢多问,生怕再次勾起他的怒火,目光在他略带倦色的脸色一转,“王爷是想休息,还是让妾身伺候您梳洗?”
秦王一整夜没睡,这会儿却没有困意,便道,“梳洗吧。”
顾清漪一声吩咐,早已经在外边等候多时的奴婢们鱼贯而入,梳洗工具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架子上,按照以往的习惯,丫鬟们自是要伺候顾清漪一人,秦王自便,但今日情况不同,顾清漪没敢让秦王久等,匆匆解决了个人问题后,亲自伺候着他梳洗。
破天荒的一幕让奴婢们有些惊讶,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妻子服侍丈夫乃天经地义,秦王妃伺候秦王,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秦王端端正正地坐在圆凳上,看向正替他擦脸的顾清漪,开口道,“你可以休息几天再伺候。”
顾清漪脸上的微笑完美无瑕,“多谢王爷关心,妾身并无大碍。”
秦王薄唇微抿,不再说话了。
洗漱之后是早膳,顾清漪非常尽职地问道,“王爷,需要妾身喂您吗?”
正伸手拿包子的秦王顿了顿,“本王只是伤了左手。”
顾清漪依旧是微笑,“是,妾身明白了。”
秦王:“……”
为什么有种受罪的感觉?
顾清漪没有理会秦王脸上复杂的表情,在确定不用伺候后,便安心坐下用膳,今日她胃口非常好,连续吃了两碗粥,三个包子和两块桂花糕,惹得秦王频频注目,徐嬷嬷也担心她吃撑了,连声道,“王妃娘娘,您今日用的早膳会不会太多了?”
顾清漪又吃了一块桂花糕,“嬷嬷,是宝宝想吃。”反正她一个人肯定是吃不了这么多的。
这样的话徐嬷嬷爱听,顿时笑逐颜开,“这是小主子饿了呢,娘娘,您要不要再来一碗燕窝羹?”
“好。”
“等等。”秦王夺过顾清漪手中的燕窝,不顾她隐晦不满的眼神,吩咐道,“把周衍叫来。”
因为顾清漪昨晚昏厥,周大夫一直在霁月院待命,此时随叫随到,眨眼间就出现在秦王面前,“不知王爷召唤小人有何吩咐?”
秦王把顾清漪今早吃的东西都报出来,“王妃如此可否正常?”
“王妃想要吃东西是好事,说明小主子正在生长,需要更多的母体供养。不过……”周大夫的声音顿了顿,“骤然暴饮暴食对脾胃不利,王妃不宜一下子吃太多,少食多餐为妙。”
秦王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浑身一抖,连忙说道,“奴婢明白了,一定仔细照顾好王妃娘娘和小主子。”
顾清漪一直谨遵医嘱,立马乖巧地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秦王把她的燕窝羹一饮而尽,心中忍不住嘀咕,一个大男人,喝什么燕窝羹?
一时头脑发热的秦王:“……”
顾清漪不停地偷瞄他手上的燕窝羹,小眼神渴望又垂涎,他鬼使神差地喝了下去……天知道,他是最讨厌喝燕窝了!
“让厨房准备一碗燕窝,一个时辰后再呈上来。”
秋雁连忙应是,顾清漪听了,心情才略微好转,她并不是馋一口燕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吃东西。
作为被限制进食的人,看着别人吃东西实在遭罪,顾清漪咽了咽口水,连忙道,“王爷慢用,妾身回房了。”
站起来才发现,胃里实在撑得慌,她果然是不知不觉吃多了。她不敢坐下,只好在次间走动消食。才刚走了两圈,秦王也进来了。刚想问他怎么不去上衙,又立马想起来,皇后罚他禁足半个月。
所以说,她有可能要和秦王朝夕相对半个月。
顾清漪的心有些乱,就听秦王开口问道,“你平日在府中,都在做什么?”
“看书,写字。”顾清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就见秦王已经占了她常坐的位置,随手拿起一本她尚未看完的杂书翻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倒是清闲。”
她缠绵病榻,又要静心养胎,除了看书写字还能做什么?哪里比得上他,有解语花作伴……
想到这里,顾清漪一愣,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到书案前开始磨墨,心绪一点点地平静下来,卷了卷过于宽大的衣袖,开始提笔练字。
她模仿表妹的字迹,练的是簪花小楷,这阵子下来已经卓有成效,无需字帖也能像个八九层,再过一些时日,完全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而一暗,抬头一看,却是秦王。
他逆光站在书案前,神色莫名地看着她的字帖,忽而开口道,“怎么不写行书?”
当初在秀云阁签下的契书,写的就是行书。正好被秦王看到了。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疑问,顾清漪却心中一跳,笔尖一颤,一团浓墨在洁白的宣纸晕染开来,原本整洁工整的一幅字顿时毁了。
顿时没有了练字的心情,顾清漪把毛笔搁下,淡淡地说道,“妾身并不擅长行书。”
“无妨,多练便是。”秦王的眼底漆黑如墨,“来人,伺候王妃笔墨。”
含冬连忙换上一张新的宣纸,顾清漪指尖一颤,“我累了,明日再练。”
秦王并没有强迫她,“也罢,明日再写也不迟。王妃的行书能得颜家大小姐真传,想来不会差才是。”
顾清漪有些慌,不明白秦王的试探是什么意思,就算是看到她曾经签下的契书,也不该怀疑她才是。是啊,不过是字迹相似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总不能猜出她就是颜舜华吧。
想到这里,那点心虚和慌乱顿时一扫而空,顾清漪镇定下来,“不过略学皮毛罢了,不敢当得真传二字,王爷若是想看,妾身这便写一幅就是。”
顾清漪重新沾墨落笔,秦王一直盯着,她不敢作假,不然欲盖弥彰,更加说不清了。她老老实实地行笔落字,墨迹晕染,行云流水,久违的酣畅淋漓和洒脱从心底迸发而出,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果然,行书才是她最喜欢的字体。
而站在一案之隔的秦王,看着宣纸上熟悉至极的字体和风骨,僵硬的表情一寸寸皲裂,眼底瞬间席卷了暴风雨,震惊又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时间心潮起伏,一个被珍藏在心底许久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这时,顾清漪抬头看他,杏眼微眯,软糯微甜的声音别具一格,“王爷,妾身献丑了。”
不是她。
秦王的双眸瞬间黯淡,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中剧烈的波动,声音渐渐平缓,“王妃这幅字,送与本王如何?”
“难登大雅之堂,怕惹人笑话。”
“无妨。”
“诺。”
一室安静,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