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吐字清晰, 诘问道:“当初美人分配奴婢与凤云二人在前殿承应,奴婢诚诚恳恳, 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凤云你呢?一贯是不理事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表面上来看是奴婢来后殿多, 可当初里里外外传话递物,难道不是凤云你自己推托于我的?我自然会以为你生性懒散, 不爱理事, 我辛苦点多里外跑跑就是了。结果末了你倒打一耙,怪我抢你的差事,你心里亏不亏?”
凤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些事不是秘密,她不可能说没有这回事。
当初她正在观望范美人,是有些不大理事,凡有差事都让春桃去做,怕在范美人面前露了脸,到时候她要调走范美人不答应。
可前殿就她和春桃两个人, 有事她不做,再不让春桃去做还有谁做?况且后来她不是定了心要在披香殿当差下去吗?难道她一开始不理事,往后也就能理所当然的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就算我一开始是懒散了些,难不成还不兴人改过吗?”凤云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就算当初她有错, 可她这不是定了心了吗?是春桃硬是不让她出头。
春桃一记冷笑, 冷冷的说:“你说改就改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改好了还是只是妒忌我, 故意与我争抢?若真是改好,怎不见你好言好语与我说一声,我绝不会做阻拦你的事。可你偏偏一声不吭,还无缘无故的骂我,这就是改过的态度?况且你又缺少见历,若是办砸了差事你受罚事小,牵累美人事大,只怕到时候你也没这底气骂我了。”
凤云气急,她的见历会比春桃这小蹄子少?
“行了。”范雪瑶一声呵斥,两人立即肃静了,只凤云有些气愤不甘,胸脯一上一下的。
“本位还从未见过无理之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的行径,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凤云脸登时刷地涨红了。
范雪瑶柳眉微蹙,粉唇不悦的抿成直线:“当初都是一道被本位派到前殿去当差的,你自己不做事还能怪别人尽职尽责?你想改,首先得表现出改过的态度来,至于给不给你机会改,那是本位的事。如今你既不改过,还变本加厉欺辱尽职的同仁,本位的披香殿是容不下你这等欺下媚上之流了。”
看向身侧俏脸微愤的画屏:“画屏。”
“奴婢在。”
“领着这宫娥去掖庭局,重新换个品行端正的来。”
画屏忍不住笑意掠上嘴角,克制着畅快道:“是。”
凤云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不,奴婢知道错了,请美人不要赶奴婢回去!”现在除了皇后殿中,哪里有比披香殿还好的去处?她一开始就被分配来了披香殿,什么好处都没落着,这时候被赶走就真是得不偿失了!而且她还是犯错被撵走的,再分配也不会被分到什么好差事。再者,她触怒了正得宠的范美人而被撵走,旁人为了讨好范美人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她绝不能这样被赶走!
“先前怎么不认错,还敢巧舌如簧地狡辩。这时候美人要送你走了你倒开始说知道错了,我告诉你,晚了!”画屏瞪着眼睛冷冷地说。
“对了。”范雪瑶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画屏。
凤云眼中就要熄灭的希望猛然亮起,范美人是不是反悔了?是不是不要送她走了?
“美人但请吩咐。”画屏一怔,垂首恭敬道。
“她既然是因错被送走的,不要忘了在去掖庭局前先领着她去见一见宫正。”所谓宫正,便是大凉掌宫中戒令纠禁的女官,凡宫人供职有错误犯禁的时候,小事宫正可即决罚,大事则须奏报请示。凤云这事属于小事,宫正自己便可判决处罚了。
画屏面露喜色,当即领命。
凤云惊恐的拼命摇头,目光死死的盯着范雪瑶脸上温柔恬静的浅笑,只觉身子冰冷的如坠冰窟。她怎么会以为范美人就是个平和恬淡,性情和顺的人呢。凤云这时才惊觉自己愚蠢,能让陛下都欢喜的女子,又岂是真正好拿捏的。
画屏眼疾手快捂住凤云正要哭喊求饶的嘴,和素娥几人一起拖着她出殿路,一路押到宫正面前,把事情经过大致说清了,定了处罚,才去了掖庭局,知会他们准备一个新人来顶替凤云空下去的位子。
画屏心里头仍然是忿忿不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后宫里头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往她们披香殿里来,偏她不知死活,口无遮拦的惹恼了美人。当她们美人是好欺负的,现下受罚不说,还被撵了走,往后就是新派了处所又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呢?真是自寻死路!
画屏等人走后,范雪瑶没立即将春桃叫起,而是问她知不知错。
忽然听到范雪瑶如此一问,春桃登时心里头一个咯噔。方才她心里头还因为见凤云被赶走了,还有些微微的得意痛快,此时却一下子不翼而飞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该存在的错误的情绪和心情统统摒弃。
“奴婢知道错了。”她深深低着头,无比真诚地说道。
范雪瑶嘴角勾着温暖的浅笑,显得温柔而和煦,语气却淡淡的:“哪儿错了?”
“奴婢不该因为受美人和姐姐们看重就自得意满,不把凤云放在眼里。”春桃无比惭愧地说,此时此刻她才彻底明白过来,今天的事,凤云有错,可她的错也绝对不小。而且她更错在明明犯了错,却还不以为然的心态上。
若是没有被美人点醒,往后她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跋扈嚣张的愚蠢之人。所以她感到无比羞耻惭愧,对于这样愚蠢的自己,对于将这愚蠢的一面暴露在美人面前。
范雪瑶笑容更深,更柔和了。
春桃还在懊恼地说着:“今天的事原本可以避免的,可奴婢却因为比凤云更受美人重视,而心不平和,只因几句闲言碎语就与凤云吵闹起来,以至于闹到美人面前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这事原本只是宫女之间不和的小事,或由别人周旋一二,或私下里不对付,都只是微末小事。可闹到要让宫正处罚,换人的地步就不是这点小事了。
往大里说,知道的人明白是侍女轻狂,留不得才要送走。可对于某些本就不怀好意之人来说,却是给了她们抨击的缝隙。别人可能会觉得范雪瑶其实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恬静和顺之人,因为一点点小错也把宫婢撵走受罚,不够和善,不仁慈。
这很可能会降低美人在陛下心里头的好印象,若是再不幸点,甚至因此失去宠爱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好感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可能会因为一个笑容,一个动作而生出好感,而恶感也可能会是因为一个笑容,一个动作而生出来的。
见她真的知道错了,而且也悔悟了,范雪瑶嘴角的笑容深了深,漂亮的眼眸弯成两弧弯月。
“知道错就好。”她微笑着点了下头,走下来亲自扶春桃起身。青葱玉手捏着帕子擦了擦她额上豆粒大的汗珠,语气柔和,好似与她说着心里话一般轻声细语的说:“你应当明白,这深宫内院之中,别说你了,就连本位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我们而言,这傲慢与自得,是最要不得的。本位不想有朝一日,我需要赏赐安葬你的银钱。”
春桃猛地颤抖着,皮肤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打了两个寒颤。
极尽真诚的,她发自内心地说:“奴婢明白了。”这一段日子以来的飘飘然,在范雪瑶轻声细语间,就如飞灰一般烟消云散了。她觉得自己脱去了泥胎一样,忽然通透了。
瑶娘莞尔一笑:“你也辛苦了,凤云把事情都推给你做,你怎的不和画屏她们说呢?往后莫要做这种傻事了,该劝说的就劝说,若是有不对的又不改的,你该上报的就上报,无需担心多余的事。”因为画屏出去了,范雪瑶让就巧巧去开妆匣,取了里面放的应急用的一贯铜钱来给春桃。
“奴婢愧不敢当,这赏钱奴婢实在没脸收。”春桃满脸羞色,好像这赏钱是烧红的铁块一样烫手,躲了躲,怎么都不肯收。
还是范雪瑶发了话,她说:“收下吧,这两个月里你都担着前殿的事务,虽然有错,可也是实打实的做了事的。我赏罚分明。这是赏你的,赏你的你就接着,往后你再犯了错,罚你我也不会心软。不过这事下不为例,再有下次,你就和凤云一样,自己走人吧。”
此话一出,春桃便不再推拒,她跪到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响头,双手接过那串格外沉甸甸的铜钱。
“谢美人赏赐。”她重重地说。
掖庭局很快就把新的宫女送来了,顺道把凤云的包袱囊儿取走了。新来的宫女姓史,名晓月。相貌虽然普通,身段也平板的很,可那通身的稳重劲儿却胜过凤云十倍。宫女是选来做事的,不是选来赏心悦目的,长的好没用,能干才是真正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