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赞道:“独孤贤弟不愧是柳贯先生的高足,三言两语就把这来龙去脉说得是清清楚楚,不像我这个大老粗,说来说去,把自己都给绕里头去了。”
独孤信笑道:“石大哥你要是夸人,那就好好夸,要不然我还以为你是在骂我呢。”石猛也笑着说道:“贤弟你想多了,我才疏学浅,都实在想不到夸你的词了,还是听你说说那来龙去脉吧!”
独孤信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魏文帝曹丕虽然不是什么盛世明君,他其实也明白这一制度的弊端,但他通过篡逆才得以登基为帝,权力基础并不牢靠,加之当时三国并立,纷争无期,无论是政界还是军界,他都需要得到那些豪门大族的鼎力支持,贸然与他们割裂,必然导致社会的混乱,从这点上看,这‘九品官人之法’倒有些‘投名状’的意思,魏文帝曹丕与那些豪门大族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们希望通过权力的交换,来换取彼此的支持,进而共同掌控社会。西晋开国后,司马氏继承了曹魏的选人用人制度,士族势力进一步扩张,开始更大规模地腐蚀选官制度,到‘永嘉之乱’前,门阀政治已然成型,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公门有公,卿门有卿’,面向大众的选人用人制度变得名存实亡!晋室南渡后,江南地区的士族与南渡的北方士族一起,构成了东晋的政治基础,比起短命的西晋,东晋的皇权则更加弱小,也更加依赖士族的支持,这就迫使他们必须对士族采取宽松政策,例如在政治上确立了‘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的准则,相当于公开宣布士族不受法律制约。有了这层关系,东晋南朝的那些门阀士族们才会更加地肆无忌惮,他们不仅盘踞高位、贪赃枉法,还将自己的身份与普通官员百姓区分开来,所谓‘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南齐朝的中书舍人纪僧真典掌机要,也算是朝廷大员,齐武帝萧道成念他忠心耿耿,打算重赏于他,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思虑再三,向皇帝提出准许他做一介士族,‘即时无复所需,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齐武帝萧道成十分为难,坦白地告诉他,这事他可做不了主,必须世家大族同意方可。纪僧真闻言后,便去拜访江南大族江敩,刚一就坐,江敩就大喊:‘把我的座位移开,离这位客人远点’。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搞得纪僧真十分郁闷,对人说:‘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身份的分野还体现在通婚上,西晋时期,虽然门阀政治已然成型,但寒门与士族之间的通婚依然存在,到了东晋南朝之时,就变成了‘辄婚非类’,甭管是谁,钱再多,官再大都没有用,如果有哪家士族不在乎,执意与庶族通婚,轻则受到其他家族的鄙视与排挤,重则免官禁锢。例如南齐时期,士族王源将女儿嫁给富阳的大富豪满氏,但就因为满氏是庶族,遭到了士族阶层的一致反对,御史中丞沈约更是带头上书,要求将王源革职查办。身份显赫是一个方面,门阀士族对权力的垄断也是当然不让,南朝的宋、齐、梁、陈四朝都有明确的法律规定:‘甲族以二十登仕,后门以过立试吏(这里的甲族就是士族,立就是而立)’。但事实上,许多高门子弟十几岁就入仕为官了,如南渡的中原大族范阳人张缅,出仕即为秘书郎,十八岁就出任淮南太守,他弟弟张赞比他还厉害一些,二十三岁已经是吏部长史兼侍中,就这还嫌升迁的不够快!权力的急剧扩张,必然带来腐败。斗富胜利却丢掉性命的石崇,即是西晋时期有名的士族,晋室南渡以后,北方的豪门大族随之迁移江南,迅速占据了大片土地,例如居住在京口的渤海刁逵一家,有‘良田万顷,奴婢千人’,淝水之战的主将谢玄更是富可敌国,他们家在当时的会稽郡修建了大片别墅,一直到谢灵运时期,还是:‘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通圩’。也难怪谢灵运成了山水诗人,光是家里的院子,就足够诗兴大发了。”
石猛道:“其实门阀士族之间也有内斗,晋武帝司马炎在位时,江东陆氏的陆机、陆云两兄弟北上洛阳,想为自己谋求前程。他们被洛阳那些门阀贵族视为亡国之人,在洛阳并不受待见。明显体现出北方门阀士族作为胜利者,很看不起蜀、吴两国的遗老遗少。”
杨逍也说道:“那当然了,俗话说‘胜者王侯败者寇’,胜利者肯定瞧不起那些亡国之君和亡国之臣。如果真的想要别人尊重他们,或者接受他们,那就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保家卫国,不让自己的国家被别人灭掉。自古以来,亡国的君臣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南唐后主李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那些世家大族正是因为看到陆家兄弟作为亡国之臣来到他们的地盘上,才对他们百般鄙视的。倘若是吴国统一天下,那魏国那些的北方的士族还会在江东趾高气昂吗?那些世家大族本来就垄断着官场,出身豪族的子弟们根本不需要才能,他只用拿着自己的身份凭证,证明自己的的家世,就可以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与世家大族相对应的寒门就要凄惨许多,比如出身孤门的王充和王符等人,他们明明满腹经纶,能力出众,品行端正,但就是因为家世不好,便被世家大族们耻笑。更极端的是,其他的寒门子弟和普通百姓对此不仅没有不忿,反而觉得习以为常,这便是世家大族掌控了舆论的结果和影响。北方本地的能人都很难出头,更何况陆机、陆云这样的外来户。若不是张华的大力提携,他们很有可能会灰溜溜地回到老家,从此闭门不出。”
独孤信叹道:“杨逍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古往今来这‘成者王侯败者寇’就通用着呢。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诽之’。真正使门阀士族大伤元气的还是女皇武则天,对寒门士人的重用,是女皇武则天的必须选择,准确来说这是武则天迈向女皇宝座的政治需要。寒门士人需要机会,武则天需要政治团队,在双方互相需要的基础上,他们的合作自然是非常有力和完美,至少对于门阀制度残余的影响力是直接的,致命的。寒门士子占据了朝廷的半壁江山,甚至成为主导之后,门阀士族在被打压或被迫害之后,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