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邬瑶和敖顺好奇的目光，奢离叹了口气，将他们兄妹之间的过往娓娓道来。
如他们所知道的那般，她因为这个所谓的“天煞孤星”命格，在家族之中一直饱受非议。
早些时候，奢离还没有被赶出土司府，只是住在府里一个偏僻破败的院落里。
一直到了她七八岁的时候，土司夫人越发看她不顺眼，这才干脆将她丢到了这座半山小院上，只派了一个老嬷嬷来照顾她的起居。
虽说月俸还是照例会给，但她在家中本就不受待见，下人们也惯是些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人，于是便开始从她本就微薄的月俸里再度抽油水，而土司夫人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能到达她手里的钱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别说温饱了，勉强活命都困难。
一个年迈的老嬷嬷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生存能力，小小的奢离不得不开始自己想办法开辟别的生存渠道。
农忙的时候去帮山脚下的农民收稻子，农闲时在山里采山货野果去镇上卖，尽管如此，也仍旧只是杯水车薪。
直到，奢瓒的到来。
很早以前，在奢离还住在土司府里的时候，奢瓒与她的关系并不坏，甚至可以说，他是府里唯一一个对她还算友善的人。
他给冬天被克扣炭火的奢离送过炭和汤婆子，也在府中大摆筵席时悄悄给她递过糕点，可以说，这是小小的奢离所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
但好景不长，土司夫人自然也觉察到了奢瓒的举动，于是把他叫到跟前一通教训，自那以后，奢瓒就很少和她来往了。
直到，她住进了这座半山小院。
奢瓒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那年的冬天。
黔都罕见地迎来了一场大寒潮，气温低得吓人，走在路上过不了多久四肢都逐渐僵劲麻木，这种天，没有足够的炭火是真的会死人的。
但土司府依旧只给了很少的钱和炭火，而大雪封山，又是休耕期，奢离想不到任何能够弄来钱去买炭的办法，眼见着她和老嬷嬷都挺不过那个冬天，奢瓒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这算是兄妹二人许久过后的初次见面，只不过，这次的见面并不怎么和谐。
奢瓒带着一帮随从来势汹汹，从一进屋子就开始对奢离各种冷嘲热讽，最后更是直接开始打砸东西，等到一系列动作结束后，丢下了一个钱袋说是赔她院子里这些破烂的钱，随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奢离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对着屋子里的满地狼藉和那只孤零零的钱袋发起了呆。
隔了好一阵，她才回过神来，弯腰捡起了钱袋，里面装了不少碎银子，起码值两三贯钱。
而奢瓒打砸的那些东西，加起来也值不了一贯钱。
因为这笔突如其来的横财，奢离买到了足够的木炭和口粮。
除夕夜里，她和老嬷嬷甚至包了一顿素馅饺子来吃。
她捧着装饺子的大碗，仰头看着远处寨子里土司府放的烟火，炉子里的木炭烧得滋滋作响，碗里的饺子浮出一股股热气，暖意笼罩着她。
这是她离开土司府的第一个除夕夜，托奢瓒的福，也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个除夕夜。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偷偷潜进了院子里。
奢离本来想出门去看看，但想着外面天寒地冻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浓重的困意再次涌了上来，让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自己房间的窗外传来了一个很轻的男声。
他说，“新年快乐，阿离。”
第二天早上，等她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桌子上又多出了一个靛蓝色的小钱袋，里面装着一两多的碎银子和一枚用红纸包着的铜钱。
在水川苗寨里，每年春节，长辈们都会给小孩子们一枚用红纸包着的铜钱，也就是压岁钱。
意为，压制邪祟，来年便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这是奢离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
“这么说来，他故意找你麻烦，其实是为了给你钱？这么别扭，他图什么啊？”敖顺听完奢离的讲述以后忍不住撇了撇嘴。
“我想，与其说是别扭，倒不如说是委婉迂回更恰当吧。”邬瑶坐在桌子旁，托腮望着对面的奢离。
“爱的表现形式从不只有一种，并不只有完美无缺的爱才是爱，掩藏在暗面之下的真心也是真心。”
敖顺抬眼看了她一眼，低头思忖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不懂。”
邬瑶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模样，忍不住嘴角轻翘，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以后你就会懂了。”
敖顺点了点头，过了一阵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倏尔暴起，“邬瑶！你摸我头干什么？”
“摸摸狗头，万事不愁。”邬瑶眨了眨眼，故意继续逗他。
“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他气鼓鼓地瞪着邬瑶，而对面的少女却反倒被他的反应逗得更加乐不可支，一旁的奢离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欢声笑语和鸡飞狗跳同时在这间半山小院里上演着。
而与此同时，奢瓒也带着仆从们回到了府邸之中，他没理会身后的其他人，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行色匆匆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仆从们也就自己散了，其中两个边走边低声讨论起了这件事。
“诶，你说三少是真的看上那姑娘了吗？”
“有可能，毕竟她的确长得跟个仙女似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了都喜欢。”其中一人说着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夫人肯定不会同意三少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那万一三少坚持呢？”同伴问。
那人转头看了看周遭，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坚持？你不知道那件事吗？”
“什么？”
“三少小时候也很喜欢那位四小姐啊，她刚出生的时候，他还偷偷跑去看她，说自己终于有妹妹了。后面被夫人训斥之后，你再看看他现在对她的态度呢？”
“还有这种事啊？”同伴惊讶地瞪大了眼。
“是啊，不过要我说，三少每次去打砸一堆东西之后又给她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散财童子呢，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害，少爷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哪里会明白呢？”
“行了行了，别说了，今天估计没什么事儿了，等会儿一起去喝点酒吧！”
“行啊，走走走。”
等到二人走远以后，一道佝偻瘦削的身影才从廊柱缓缓走了出来。
年迈的老管家侧过头看向奢瓒院落所在的方向，沉沉地叹了口气。
“三少……依旧还是那个固执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