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惠,我今年47岁。我在老城区的菜市大街开了一家香火铺,我是一名驱鬼师。
距离上次玉峰山山体坍塌,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不算短,但也不算长。最起码对城区里的人来说,还没长到忘记伤痛。每年到了那个日子,市民们会带着香烛纸钱去玉峰山的旧址焚烧。或是焚香祈福,或是怀念亲人……在靳谷子死了谢一航重生的日子。
谢一航活了有二十年了。
最开始的几年,谢一航没有再在我面前出现过。可能顶着靳谷子的脸面生活让他的精神压力很大,为了不让自己的精神崩溃,他找过好多次的心理治疗师。但是他说的故事很难让心理治疗师相信,会和其他人互换灵魂这种事儿,在无神论者听来实在是骇人听闻。有好几次,谢一航都差点被精神科的医生抓去关起来检查。要不是他及时发现苗头跑掉,他现在很可能在哪个研究所被医生关起来研究去了。
重生的第三年,谢一航才回到自己的家里。谢家的人对靳谷子的印象非常好,特别是头七那天,靳谷子让谢一航上了身,和家人告了别,那次的举动让谢家人非常的感激。所以有那次的基础后,谢家人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谢一航复生的消息。听说谢妈妈和谢一帆差点哭死过去,一家人相认的场面甚是温馨感人。虽然我没有到达现场,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我还是非常为他们高兴的。
带给我谢家消息的是徐天戈,我的那个傻徒弟。之后的许多年,谢一航的消息都是他带给我的。因为他和谢家走的关系比较近,曾经一度他差点和谢一帆走到一起。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崔晓佳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一直到现在他都是自己一个人。
玉峰山山体坍塌的第二天,徐天戈才赶了回来。他去医院找到了我,再见到他我才意识到靳谷子留下的不仅是他的寿命还有他的肉身。靳谷子把他的阴阳眼也留了下来,留给了徐天戈。
刚开阴阳眼的徐天戈,慌张要大过惊喜。靳谷子的眼睛法力很强,徐天戈适应起来非常的困难。最开始的时候我不得不用符咒压在他的双眼上,以防止靳谷子的眼睛法力太强,而灼伤徐天戈的双眼导致失明。不管是心里上还是生理上,徐天戈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彻底的接受。
徐天戈曾经不解的问过我:“师父,他为什么会把眼睛给我?我以为……他一直没看得起我。”
别说徐天戈不理解,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能理解。确实,靳谷子和徐天戈在一起时,总是会嘲笑徐天戈没有阴阳眼,不像是个驱鬼师。可是直到后来,后来我查出自己怀孕后我才明白,或许靳谷子做的一切都是没有多余的举动。
是的,我怀孕了。在靳谷子死后的第三个月,我查出自己怀了孩子。
疯道士曾经和我说过,他说双修的时候不能亲嘴,不然的话很容易怀孕。我始终以为他是在和我开玩笑,毕竟他说话时的样子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不像在认真。可查出了怀孕的这个消息后,我忽然就懂他话里的意思了……双修那么冷静的情形之下会接吻,就是动了真的感情吧?
我和靳谷子也是动了真感情的,所以到了最后他把命给了我,所以到了最后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肚子里的孩子,继承了靳谷子一半的仙人之体。我来不及喜也来不及愁,麻烦就接踵而至。我怀孕时期,经常受到无穷的骚扰。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定位器,各种妖魔鬼怪毫不费力的就能找上门,缠着想要我和孩子的命。
这就是命运吧,靳谷子曾经经历的一切,他的孩子也无法避免。就像是他经常说的那句话,我们选择不了命运,能做的只是承受。
要不是疯道士临死前把手给了我,我想我们母子早就没命了。在我怀孕期间,徐天戈帮了我不少的忙。适应了阴阳眼之后,他的法力大增。尤其是我生产的时候,他帮着我设置了结界,没有让妖邪靠近。而等到孩子成功生下来,徐天戈也像是舅舅一样尽职尽责的照顾着。和我一起保护我和靳谷子的孩子,直到他长大成人。
我时常在想,或许早在谢一航头七的日子,靳谷子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我没问,他没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今天所发生的,到底有没有按照他最初预想的进行。
而到了今天,靳谷子死了整整二十年了。
我今年已经47岁了,可自从靳谷子死了之后,我的容貌就没有发生过变化。我还是27岁的样子,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长。罗霞和我说,这就是靳谷子元阳的功效。女人吸收后,会青春永驻,会长命百岁……可我不想青春永驻,我也不想长命百岁。
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衰老,死去,轮回。他说让我等着他,我等了二十年却还是没有等到他。
我等够了,真的是,够了。
谢一航说,他说靳谷子让我等他。我一直在等他,虽然我嘴上没有说过,但是我无时无刻不再等他。一等就是二十年,他却一点音信都没有。
二十年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靳谷子死了,死的很干净。不管我是上天入地,不管我是算卦占卜,我都查不到他的一点信息。我有时在想,他可能是被封印了,他可能真的和萧逸同归于尽了……可是不管我怎么想,他就是失踪了。
无影无踪,连一点讯息都没有了。
二十年……我还要等几个二十年才能等到他?
又到一年清明时,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闭店很晚。我在等一个客人,一个每年清明节晚上八点都会来的客人。
我刚泡好茶,门上的门铃就响了。我回头一看,来的果然是谢一航。外面下了雨,他带的帽子上还有着细碎的水珠。把帽子摘下来,他的长发里已经能看到银丝。对着我绽放一个笑容,他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他们两个呢?”
“徐天戈陪着靳安去学校了。”我笑着帮他把椅子弄好,“靳安说他大学宿舍里有脏东西,一定要让徐天戈去帮忙看看……但是我觉得他只是宿舍脏了,想让徐天戈去给打扫打扫罢了。你也知道,徐天戈拿靳安特别没办法。”
谢一航在椅子上坐好,他笑说:“是啊!是啊!徐天戈太宠靳安了……其实也可以理解,靳安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靳安,到现在我还很怀念他叫我爸爸的日子。”
从生物学的角度看,现在的谢一航是靳安的爸爸。在靳安出生的时候,还是谢一航帮忙签的字找人办理的户口。在靳安还没懂事儿的时候,他很喜欢叫谢一航爸爸。可是等靳安明白了一切,谢一航又娶妻生子后,靳安却说什么不再那么叫了,每次谢一航来,他都是坚持叫谢叔叔。
现在的谢一航已经老了,他的容貌里很难再看出曾经靳谷子的样子。不仅胖了,还黑了,因为应酬喝了不少的酒,谢一航的肚子很大。除了他坚持没有剪短的头发,他和我记忆里的靳谷子是一点都不像了。
“最近还挺好的吧?”我倒了杯茶水给他,“我听徐天戈说你的公司要上市了,我不是太明白上市什么意思……但是你能生活的好,我很开心。”
“谢谢。”谢一航笑,“瞎弄呗!都是些俗人俗事儿,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还不错。”我问他,“你呢?身体怎么样?”
我和谢一航基本上一年见一次,每到清明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来我店里,我们两个像是知心的好朋友一样,聊上几句闲话。他说说他的生活,我说说我的客户。偶尔分享几个比较有意思的案例给他,他倒也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怕,听的很是津津有味儿。
“那么,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到了晚上十点,谢一航起身准备告辞,“白惠……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见。”
“好。”我准备送他出去,“我们明年再见。”
还没等走到门口,谢一航忽然停下了。可能年老的人就喜欢多愁善感,他有点严肃的问我说:“如果我不是靳谷子的样子,是不是等我活过来,我们还有希望在一起?”
我和谢一航已经好多年没有谈论到涉及感情的问题了,他突然这么问我,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没等我开口说话,谢一航又说:“虽然他让我活过来,但其实我有点讨厌他的身体。我有时候在想,他可能就是故意的。让我这个样子活过来,让我这个样子面对你……这样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有可能啊!”我想起靳谷子时不时有些恶劣的性格,笑说,“所以我们不要轻易原谅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好了。”
“你有他的消息吗?”谢一航问我。
我摇摇头,谢一航微微叹气:“对不起白惠,可能我给你带来了错误的消息……害的你等了他这么多年。”
“不会。”我不愿意承认,只是说,“其实我也没有等他,只是照常过日子嘛!”
谢一航没再说什么,他告辞离开了。
把店铺稍微收拾一下,我也要回去休息了。整理谢一航刚坐过的椅子,我才发现他的帽子落在了这里。我正想要追出去把帽子给他时,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男孩子。他好奇的用手拨弄着我柜子上叠放的纸钱,眼神深邃,情绪复杂。
“你好?”我微微不悦的叫他说,“今天清明,我是不接客人的。你……”
男孩子转过身,我看到了他胸前挂着的桃木小人。应该是随身带了许多年,那桃木小人已经很旧了。虽然桃木小人颜色变了很多,但是却……还是我最初雕刻的那般难看。
“嗨,你好。”他微笑着看我,那眉那眼,就如初见时明亮狡黠,“我叫谢一航……我是不是,来晚了?”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表情,就连表情上细微的变化,都和二十年前的靳谷子一模一样。
难怪我找不到他的讯息,难怪我给那个孩子接生时就预感到他的命运不凡,难怪靳谷子会对那个孩子叫谢一航的名字会如此介意……或许,一切正如他计划的发生着。
只是茫然不知的我给了孩子符咒,将他的气息隐藏住能力封印住,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他才想起来。
我看着他,笑着笑着就哭里出来。我深深的凝望着他,轻声说:“不会,你来的,刚刚好。”
听到我的话,他竟然也落下了眼泪。恍惚中我记起,我十八岁那年在玉峰山见到他时,他也是现在这般的年纪。
这个,就是命运的巧合吧?
我叫白惠,我是名驱鬼师。
在我47岁这一年,我终于体会到那种命运的惊喜。
如约而至,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誓言。
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