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久远通过校办干事找到陈平凡时,陈平凡正在空无一人的家长接待室里打着行云流水的太极拳,一时间,他云手跨步,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其实,太极拳讲究三调,即所谓“调身”“调息”和“调心”,调身、调息、调心,分别对应人体的形、气、意,三者互相联系,不可分割。其中,调身是调息和调心的基础和前提;调息是调身与调心的重要环节;调心则是“三调”的核心,也是调身和调息的目的。
而调心的中心环节更有讲究,叫作拴心猿锁意马,说白了也就是训练和净化主观意识。在练功的过程中要把自己的主观意识、思想、情绪与功法的要求高度统一起来,协调并进,以期最终能达到静的境界。
一套拳打完,陈平凡的鼻洼鬓角已经出现了密密实实的汗珠儿,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感觉到体轻脑醒,气顺心稳,又俨然进入了一种上佳的状态。
校长办公室里,暖意融融。
田久远亲自动手给陈平凡倒上了茶水,看着那缓缓注入水杯的清澈水流,他说道:“这是上好的苦丁茶,虽然苦一点,但是对嗓子有好处,咱们当老师的,嗓子就是吃饭的工具,得好好保护一下!”
陈平凡笑,“谢谢田校长,对我们一线老师关怀备至!”
“哪里哪里?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倒完了茶水,田久远往便盯着或浮或沉的茶叶悠悠地感慨道:“浮生若茶!这些遇水而重生的茶叶,不过也只有两种姿态——浮或沉;小陈,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其实像我这样一个中学校长,也没多大的权力,说到底也还只是个普通老师,不过这种自我定位也没什么不好,我还真的是以老师身份为荣的,谁让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呢?所以啊,不管是浮是沉,看透了就好!”
陈平凡理解性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田久远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再开口时,变得比刚才更加语重心长,“这样,小陈,再跟你说句心里话吧,我呢,现在刚过五十,也还不服老。曹操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就特别认同。这么跟你说吧,我还想在我最后八九年的校长任期内,再身体力行地为二中干点儿实事,最起码也得让灵源二中在灵源地界上数得上数,排得上号,让咱们二中上上下下二百来人受到社会上应有的尊重。没办法啊,我这辈子就是这性格了,谁也改不了了!”
听田久远这么一说,陈平凡立马如坠云里雾里,不知道田久远意欲何为。按理说,田久远身为一校之长,完全没必要在他一个小老师面前诉肺腑表决心,但今天,奇迹还真的就发生了!想了想,陈平凡还是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田校长,您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学校,我得向您学习!”
田久远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说道:“小陈,别看我工作的年头多,但之前我真还不不信什么叫后生可畏,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改变了我原来的看法。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你一个人在灵源那边,竟然为咱学校挣了好大一个面子,才二十几岁,就能惊艳全场,这不叫后生可畏,什么叫后生可畏?其实我事后想想都带劲儿,感觉你为咱学校出了一口恶气!”
也不知道是对田久远的表扬没有免疫力,还是对屋里的高温不太适应,此时此刻,陈平凡的脸已经红了,“田校长,您过奖了,我其实没那么好!以后,还得更加努力!”
田久远笑着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少年老成,好啊,好!我记得龚自珍有一句诗叫——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想,作为一校之长的我,就应该时刻用龚自珍的这句诗来警醒自己,要懂得识才惜才,更要懂得爱才用才。而像你这样一个人才,我不去提拔重用就是暴殄天物,你说是吧?哈哈——”
听话听音儿,听到这里,陈平凡终于听出了一些眉目,原来,田久远绕来绕去,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还好,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件坏事,俨然,田久远是有心要提拔他!
不过,田久远话锋一转,说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小陈,作为你的老大哥,我痴长你一些岁数,有些道理也就比你看得更明白。你也许知道耳听为虚,但却不一定知道,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就比如说我,因为占了校长这个位置,难免挡了别人升迁之路,也难免被别有用心的小人诋毁乃至陷害,当然,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因为这就是人性中的黑暗一面,我又能拿它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所以,小陈,记着我一句话——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都不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蛊惑了,更不能轻易相信你所看到的假象,只有做到能独立思考了,能辨别是非真伪了,你才真正地成熟了!
听田久远说到这里,陈平凡就愈发地不淡定了,他明显感觉到田久远的话句句有所指,而且句句都是在敲打他。而这一瞬间,陈平凡终于脑洞大开,突然想到了两个人的名字,也想到了关于这两个人的一幕一幕,而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苗兰,另一个是尤源。
原来,从前到后整个过程,田久远都在尝试给他陈平凡洗脑,即含蓄而隐晦地强化他陈平凡头脑中的一个基本事实——他田久远是好领导,他田久远是受害者,他和苗兰之间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的一切负面新闻都来自于政敌的陷害。然而,真的就如田久远所说,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吗?
从田久远办公室走出来时,陈平凡的脑子里已经开了锅,是的,这一刻,他想静静,他只想静静。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很明显,田久远已经因为苗兰的事儿防备上他了,甚至已经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毋庸置疑,今天田久远专门把他找过来,跟他说了那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而其真实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他陈平凡学会站队,学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