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堂惊愕抬眸,驸马不是虚弱成那样吗?手不是拿个勺子都抖成那样吗?怎的会有这么大的手劲?
郁沉云反应过来自己此举的破绽,他手上稍松力道,只是仍攥着青堂的手,抬了抬下巴指向床边的矮桌温声道:“碗放那就好,肃北会来收的。”
青堂默默将碗放在矮桌上。
而后,屋内陷入死寂。
床上的郁沉云半倚靠在床头,一手握着端坐于床边的青堂的手。
两人对视两息,静滞两息,而后不约而同默契别开了脸。
“驸……驸马,能先放开臣的手吗?”
青堂有些尴尬,他想不明白为何郁沉云要紧拉住他的手不放。
对郁沉云来说,放手是不可能的,他得严防死守,更何况现下时辰还早,公主还没歇下,若给了青堂可乘之机,就不好了。
他一垂眸,灵光乍现。
“青弟弟啊,”郁沉云倚靠在床头的身子往下挪了挪,躺倒在床上,“我一生病,就总是觉得心里很难受,就希望有个人和我说说话,青弟弟可愿在这多待会?”
郁沉云语调忧伤。
青堂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他最见不得武将如此脆弱的模样,这总是叫他想起他祖父缠绵病榻的那段时日。
那会,他祖父也常常这么拉着他的手,一遍遍说“旸儿啊,陪祖父多说会话吧。”
想起已故的亲人,青堂眼眶稍稍泛红。
郁沉云本就一直在观察青堂的反应,见青堂眼眶唰地红了,郁沉云慌了神。
把公主心尖上的男人惹哭,他都不敢想后果有多严重。
迅速松手,语调也不是那么虚浮了,“你不愿的话,就算了,先回飞雾院去吧。”
青堂反手紧握住郁沉云缓缓收回的那只手。
郁沉云眼皮跳动了一下。
“臣在这陪着驸马,驸马想说什么尽可与臣说。”青堂言辞恳切。
郁沉云猝不及防打了个嗝,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青弟弟真是……嗝……人俊心善,有青弟弟陪……嗝……陪着,我这心里,就……嗝……好受些了。”
郁沉云说话间把青堂的手攥紧,另一手抬起压了压自己的胸口试图止住异样。
“驸马……”
“嗝……”
“……”
“要不驸马先松手,臣去给驸马倒杯热水来润润嗓子吧。”
“嗝……”
郁沉云正想拒绝,刚打出一个嗝,还未开口,肃北就端着药踏进房门,郁沉云浅松一口气,肃北来得很是及时。
好在,有肃北送来的热水,他的嗝终于止住。
肃北全程都紧盯着二人那纠缠的双手,他家公子无论是喝药还是喝水,那手都没松开过,肃北不是很能解读明白现下的情形。
服了药,郁沉云把肃北迅速轰出房门,他方才喝药时已经想好了对策,今夜,他要和青堂谈天说地,直到公主歇下!
肃北走后,郁沉云也没立刻开口,他在想从哪个话题入手。
青堂平日是个话少的人,肃北离开房间后,屋内陷入沉寂,他的手又被驸马紧紧握住,他是不得不坐在驸马床边,不得不与驸马执手,相视无言,尴尬沉默。
两息后,青堂别开视线,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脸转向房门的方向。驸马看向他的目光实在太过暧昧灼热,他有些紧张,手心已经开始冒出细汗。
现在的氛围,着实……有些怪异。
“青弟弟可是京城人士?家住何处?”
郁沉云开了口,气氛有所缓解。
青堂浅松了一口气,“回驸马,臣是京城人士,但……臣已经没有家了。”
青堂眼前似是又浮现出庭院中一场混乱场面。
丫鬟仆从们惊叫声突起、府中女眷们细泣断断续续、祖父怒极而亡、祖母惊厥倒地……
几乎只一眨眼的功夫,青堂整个人都裹着一层忧伤。
郁沉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似乎是让青堂想起了一些伤心事。
郁沉云一时犯了难,他有些内疚。
他是不喜欢青堂和他争宠,但是他也从没想过故意提人家的伤心事来针对人。
“我并非有意……抱歉。”
青堂带着轻微鼻音安抚道:“驸马,臣无事。”
出言不利,郁沉云被打乱了节奏,一时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屋内再次沉寂下来。
“金安与竹荣这五年之战,尤为不易,驸马……当真劳累辛苦。”这次是青堂先开了口。
青堂敬重武将,对郁沉云,他一直都心怀一份感激之情,这话,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对旁人来说,郁沉云才从前线回来不久,可对郁沉云来说,他已经从前线回来十几年了,战场上的事情也过去十几年了。
但即便过了这么些年,郁沉云想起边关征战时的生死离别,仍是不好受。
想起那些再也不能归家的人,想起前线尸横遍野、战马扬蹄,想起某个小兵在他身前倒下时仍紧握长矛用最后的力气刺穿了敌卒的胸膛,想起鲜血迸溅在他面上的灼烫感,想起致使他十几年梦魇难息的事……
五指不知不觉松开青堂的手,郁沉云翻身朝里,闷声低叹——“我还活着。”
还有无数人,留在了边关,化作白骨与黄土为伴。
“臣听闻,五年前出征,卫秉秩小将军也随军去了边关,驸马可见过卫小将军?”
郁沉云扭过头来看他,“自是见过,你识得卫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