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的气味有些沉闷。
赵宸丰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并未看下方的姜无尘。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姜无尘。”
皇帝的声音响起,平淡,却自带一股压力。
“你离京查案,遇袭的事,刑部和京兆府已经在查了。”
“谢陛下隆恩。”姜无尘垂首应道,姿态无可挑剔。
赵宸丰话头一转:“朕听人说,你在外头,似乎是找到了一些……前朝的旧东西?”
他终于抬起头,那份审视的意味,让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姜无尘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稳得很。
“回陛下,臣在外查案,确实寻到一些关乎当年军需贪腐案的线索,其中牵扯到几份前朝遗留的文书记载。至于市井流言所传的什么‘宝图’,臣也是这几日才听闻,实在不知真假。”
他迎着皇帝的审视,语气坦荡。
赵宸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手指轻轻敲击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流言止于智者。”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过,最近风媒的动静,监察司可有察觉?”
“回陛下,臣已有所耳闻。”姜无尘立刻接上。
“据下面人回报,风媒近来行踪诡秘,似乎与北境匈奴有暗中往来,臣正命人严密盯着。”
“哦?”赵宸丰动作停顿,“风媒勾结匈奴?他们想干什么?”
“臣斗胆猜测,或许与边境贸易脱不了干系。”姜无尘顺着话头分析。
“风媒这帮人,向来是闻着腥味就上,无利不起早。勾结匈奴,无非是想在边贸上捞取暴利,甚至可能铤而走险,走私违禁之物,扰乱边境安宁。”
他稍稍躬身:“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强对边境贸易的监管,建立一套预警的法子,严防此类勾当。同时,臣正在推行的羊毛务,初步已见成效,不仅能为朝廷增加些税收,也让部分边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若能进一步推广开来,稳住边民,或许也能有效抵御外部势力的渗透。”
赵宸丰听着,面部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敲击扶的手指也停了。
“羊毛务,朕看到了你的章程,也收到了样品和军毯,确实是个好东西。”他略作思忖,“边境贸易,事关国库和边防安稳,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他看向姜无尘,那份探究又深了几分。
“风媒既然敢勾结匈奴,那就是自己找死。监察司职在监察百官,也有风闻奏事的权力。这股暗地里的脏水,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臣,遵旨!”姜无尘心头微松,皇帝这是点了头,准他放手去做了。
“至于你说的监管边贸,朕准了。你拟个详细条陈上来,交由兵部、户部一起办。”赵宸丰挥了挥手,“下去吧。”
“臣告退。”
姜无尘退出御书房,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份无形的压力,他才察觉后背微微有些发潮。
跟这位皇帝打交道,真是每一步都得算计到骨子里。
离开皇宫,姜无尘没回监察司,马车直接转向了二皇子府。
还是那间雅致的书房,赵承熙正慢条斯理地烹茶,动作赏心悦目。
“姜大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赵承熙放下茶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姜无尘没绕弯子,直接挑明来意:“殿下,下官今日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只抄录了父亲密信中的几个字眼。
“‘宗室之影’,‘石老大人’……殿下,家父临终前留下的密信里,提到了这些,似乎与当年北境之事有关。石文渊老翰林曾为殿下启蒙,不知殿下是否……听闻过什么?”
他没拿出密信原件,只抛出了这几个足以让对方心惊的词。
赵承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他垂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书房里只剩下炉上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姜无尘。
“姜大人,你可清楚,你问的这些,是能掀翻整个朝堂的秘闻?”
姜无尘毫不回避:“为了家父清白,为了找出真凶,无尘没有别的路可走。”
赵承熙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了不少。
“石老师……当年确实与本王提过一些零星的话。他说,朝中有人,位置很高,权柄也重,与……与皇室某位长辈暗中勾结,利用边境的战事,谋取私利,甚至……可能和刘承志也脱不了干系。”
他话语间带着明显的忌惮。
“但老师也说,这事牵连太广,背后的人,能量大得吓人,而且抓不到实证。他叮嘱本王,时机不到,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殿下就一直忍耐到了现在?”姜无尘问。
“本王无权无势,又能如何?”赵承熙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自嘲,“父皇心思深沉,大哥野心路人皆知,刘承志更是权倾朝野。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姜无尘看着他:“殿下,如今我手中有家父留下的线索,监察司也有查案之权。风媒、大皇子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我,我没有退路。殿下若想自保,甚至想更进一步,或许,我们可以联手。”
赵承熙没立刻回答,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着,显然在急速权衡。
“你想怎么联手?”
“我需要殿下提供皇室内部的消息,特别是关于那位‘宗室之影’和刘承志的线索。必要的时候,我需要殿下的政治掩护。”姜无尘语气沉稳,“作为交换,我查到的所有证据,可以助殿下扫清障碍,稳固你的位置。”
赵承熙又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好。本王信你一次。但你要记住,这事风险太大,你我都是在刀尖上走路。”
“我明白。”姜无尘起身,“多谢殿下坦诚。”
一个基于共同敌人和各自需求的脆弱同盟,算是初步达成了。
从二皇子府出来,姜无尘又转道去了陆府。
陆清婉听完他的简略叙述,秀眉微蹙。
“姜大人放心,”她说话直接,“陆家虽是商贾,但也分得清家国大义。在不危及家族根本和国本的前提下,陆家会尽力支持大人。家父那边,我也会请他在军中留意,看看有没有与当年之事相关的线索。”
有了二皇子和陆家的暗中支持,姜无尘感觉手里的牌多了几张。
他回到监察司,立刻开始调动资源,准备反击。
就在这时,顾一剑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肩上的伤似乎又渗出了点血色,但他精神却很亢奋。
“公子,查到了!”他压着嗓子,凑近了些。
“风媒和匈奴黑狼部的交易地点,就在雁门关外三十里,一处废弃多年的烽火台驿站!”
“时间?”姜无尘猛地抬头。
“三日后的午夜!”
雁门关外,废弃驿站……
姜无尘走到墙上挂着的北境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了那个位置。
风媒,大皇子,匈奴……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有些冷。
“很好。”他声音里没什么温度,“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传令下去,召集人手,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这一次,我要将计就计,让他们好好尝尝,惹了我姜无尘,是个什么下场!”
棋盘已经布好,目标锁定雁门关外。
一场惊心动魄的抓捕与反杀,即将在边境的夜色里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