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17日,武汉长江日报社
印刷机的滚筒轰隆作响,油墨味混着铅字的热气在车间里弥漫。值班主编老陈捏着刚出炉的样报,手指在头版头条的标题上摩挲了两下,转头对排版工人感慨:“这谢一扬……真他妈是个妙人。”
报纸头版被劈成两半——
左半边是红底烫金的表彰新闻:《青年企业家谢一扬捐赠百万援建希望小学》,配图是谢一扬弯腰给山区孩子系红领巾的特写,他西装袖口露出一截白衬衫,腕表低调地反射着晨光。
右半边却是一则不起眼的公告栏:《市轻工局关于六家集体企业改制公示》,六行小字里,“扬帆实业”作为收购方出现了四次。
“左手慈善,右手吞并”
汉正街扬帆实业总部,谢一扬将报纸扔给张铁柱。
独眼龙保镖用仅剩的右眼扫过版面,咧嘴笑了:“小谢老板,这招高明!教育局那边刚给你发锦旗,轻工局的老王就乖乖把武汉毛巾厂塞进改制名单……”
窗外的雪粒子噼啪打在玻璃上,谢一扬指尖的红塔山燃到尽头。三天前江滩18号的硝烟还未散尽,但赵三爷的血已经凉透了。他捻灭烟头,突然问:“柱子哥,知道资本家怎么洗白原罪吗?”
张铁柱愣住。
“不是靠拜佛念经。”谢一扬从抽屉推出一摞文件,“是靠把抢来的钱,变成学校、医院、路灯——让所有人闭嘴的硬通货。”
文件最上方是《江夏希望小学捐建协议》,落款处教育局的章油墨未干;下面却压着六份《集体企业资产转让意向书》,每份都标注着“紧急”“密件”。
电话突然炸响。
谢一扬按下免提,周明远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老谢,市委刚开完会,有人举报你借捐赠名义逃税!”
“哪家报社?”
“《经济内参》,背后是省纪委张副书记……”
谢一扬轻笑一声,从文件夹抽出张照片——画面里张副书记的儿子正搂着个穿貂皮的女人走进深圳金沙湾别墅,门牌号清晰可见。
“告诉张书记,他儿子包养香港明星的事,明天会出现在《长江日报》社会版。”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他喜欢《家庭》栏目也行。”
电话那头沉默三秒,传来周明远的干笑:“你他妈真是个魔鬼……”
改革风暴的暗礁
午后,武汉毛巾厂会议室。
谢一扬刚推开斑驳的铁门,就被浓烈的汗臭和烟味呛得皱眉。二十多个工人代表挤在长桌两侧,为首的老厂长猛拍桌子:“私人老板想吞国企?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人群爆出怒吼,有个青工甚至抄起了铁扳手。
张铁柱独眼一瞪,刚要上前,谢一扬却抬手拦住。他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取出三样东西:
——第一份是《1989年毛巾厂审计报告》,翻开全是红字标注的“亏损”“坏账”;
——第二份是深圳沃尔玛的采购合同,金额栏填着“200万美金”;
——最后是摞现金,十元面额的第四套人民币堆成小山,油墨香刺得人鼻腔发痒。
“三条路。”谢一扬敲了敲审计报告,“要么等破产清算,各位拿欠薪条子喝西北风。”
扳手“咣当”掉在地上。
“或者签了这份代工合同。”他指尖划过沃尔玛logo,“工资翻倍,但厂牌要改成扬帆子公司。”
老厂长喉结滚动,目光黏在现金堆上:“第…第三条呢?”
谢一扬突然踹翻椅子!
“第三条,我现在就走。”他冷笑转身,“等你们下个月连食堂饭票都兑不出时,可以来汉正街讨饭——我施舍的粥里至少会有肉渣。”
门摔上的瞬间,会议室爆出哭骂。但谢一扬知道,不用等到明天,那份联名抵制书就会变成请愿书。
头版之下的博弈
傍晚,东湖宾馆宴会厅。
省轻工厅王厅长举着茅台,西装领口还别着“抗洪模范”徽章:“小谢啊,你这次捐赠可是给改革事业添砖加瓦……”
谢一扬含笑碰杯,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经济内参》记者正偷偷录音。他忽然抬高嗓音:“说到抗洪,我准备再捐五十万给防汛指挥部!”
满座哗然中,他侧身挡住记者视线,往王厅长口袋塞了张支票。薄纸片上的数字让老官僚瞳孔骤缩——足够买下三栋厅级干部楼。
“那六家厂子的土地性质变更……”谢一扬压低声音。
王厅长咽了口唾沫,突然拍桌大笑:“放心!集体企业改制就要大胆突破嘛!”
当晚的宴会报道里,《经济内参》只字未提捐赠,却用整个版面分析“警惕资本侵蚀公有制”。但第二天的《长江日报》二版,轻工厅的《改制企业名单补充公告》悄然多出六行小字。
雪夜密谋
深夜,扬帆实业顶楼。
谢一扬站在落地窗前,身后六份股权转让书一字排开。武汉毛巾厂、长江五金厂、汉阳造纸厂……这些奄奄一息的集体企业,此刻像六枚砝码,正被他亲手压在天平上。
张铁柱裹着绷带推门而入:“小谢老板,周明远说纪委调查组撤了!”
电话紧接着响起,周明远的声音带着醉意:“老谢,张副书记刚调去省委党校学习……对了,你说的那个《家庭》栏目还缺素材吗?”
谢一扬望向窗外。
雪越下越大,江城一片素缟。但在这纯白掩盖下,无数肮脏交易正在生根发芽。他忽然想起重生前看过的一句话——
“所有慈善都是精心计算的赎罪券。”
而他现在,要买下整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