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4月3日,江汉关码头
凌晨两点,江风裹挟着柴油味和江水特有的腥气,拍打在脸上,像钝刀子刮过皮肤。
我站在码头三号泊位的阴影里,军大衣的领子竖着,遮住了半张脸。身后,张铁柱的呼吸声几乎微不可闻——这个上辈子替我挡过刀的男人,此刻正用缺了半截小指的右手,摩挲着腰间那把五四式手枪的保险栓。
“小谢老板,船到了。”他嗓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时带出一道狰狞的伤疤。
江面上,一艘挂着巴拿马国旗的货轮缓缓靠岸,船身锈迹斑斑,吃水线却深得反常。
我眯起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弹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点燃——江汉关缉私队的探照灯每隔三分钟就会扫过这片区域,火光太显眼。
“李为民那边安排好了?”我问。
张铁柱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数字:“03:15,b2通道,无人。”
这是李为民的笔迹,也是今晚这场走私的通行证。
03:15,货轮的舷梯悄无声息地放下,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快步走下,肩上扛着印有“五金配件”的木箱。
我冲张铁柱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带人迎上去,接过箱子,迅速搬向码头角落停着的那辆东风卡车。
“轻点!”我低声呵斥,“箱子里是精密仪器,摔坏了你赔不起!”
工人们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动作放得更轻。
远处,海关值班室的灯还亮着,但窗口却空无一人——李为民早就把今晚值班的人调去了江对岸查另一艘船。
十分钟后,三百台索尼walkman全部装车,东风卡车的车斗被防水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异样。
“谢老板,合作愉快。”货轮上,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下次有货,还找你。”
我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外汇券,递了过去。
金牙男人接过钱,在掌心拍了拍,满意地点头,随即转身回了船舱。
货轮缓缓离岸,消失在江面的雾气中。
三天后,汉正街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一家崭新的店铺开张了。
红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扬声音像”,门口摆着两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
店里,玻璃柜台内整齐陈列着三百台索尼walkman,每一台都贴着“进口正品”的标签,标价588元——是市价的七折。
“小谢老板,这玩意儿真能卖出去?”张铁柱挠着头,一脸不解,“一台抵普通工人俩月工资了!”
我没回答,只是从柜台里拿出一台walkman,按下播放键,悠扬的旋律立刻流淌出来。
店外围观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这音质……比国产的强太多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挤到最前面,眼睛发亮,“老板,能试听吗?”
我笑着点头,顺手把耳机递给他。
五分钟后,年轻人掏出钱包,数出六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我要一台!”
——这是“扬声音像”的第一单生意。
开业一周,三百台walkman售罄,净利润突破五万元。
汉正街的其他商户眼红得发疯,但没人敢动歪心思——周明远派了两个穿制服的民警,每天在店门口“巡逻”。
然而,暴利之下,暗流涌动。
“小谢老板,赵三爷的人盯上咱们了。”张铁柱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向街角——那里蹲着几个穿皮夹克的混混,目光阴冷。
我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李为民提供的“缉私队备案证明”,上面盖着海关的红章。
“让他们查。”我眯起眼,“查到最后,只会查到赵三爷头上。”
张铁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咧嘴笑了:“高,实在是高!”
当晚,周明远突然出现在我的仓库。
他穿着便装,手里捏着一份档案,脸色阴沉。
“谢一扬,你玩得太大了。”他冷冷道,“赵三爷已经向市里举报,说你和海关勾结走私。”
我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周所长,赵三爷的walkman是从哪儿来的,你比我清楚。”
周明远眼神一凝。
我继续道:“上个月,海关抄了赵三爷的船,缴获了五百台walkman,但最后入库的只有两百台……剩下的三百台,去哪儿了?”
周明远的手指微微收紧,档案袋被捏出褶皱。
我笑了笑,从桌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了过去。
“这是‘扬声音像’的股份协议,周所长占三成。”
周明远盯着纸袋,沉默良久,最终伸手接过,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
“赵三爷活不过这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