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太后丧仪,小敛,为太后更衣九重,用纻丝衾发间插象牙梳。内侍以白帛蒙蔽宫阙鸱吻,黄门令持节封锁凤樟宫。
魏清如今是后宫最尊,携姜珏为太后操办丧事。
姜珏日日进出皇宫,反而给魏清带来了一些秦过的情况。
得知秦过无碍,魏清也略微放心。
惠帝派北面一军区支援昭地,配人员与粮草,还顺便去报丧。
如今的礼制,是有非常严谨的五服制度的。
皇帝需要赤足麻衣斩衰三年,不过实际以日代月,服丧三十六日。诸侯王需齐衰三月,昭王需披发涂炭赴长安。百官缌麻三日,而三公九卿需当街恸哭。
惠帝派去昭地的援军,同时还带去了太后薨逝消息。
这位看似非常冷血无情的帝王,在一个夜半,不顾众人劝说,只披了一件外衫,连夜往魏清的宫殿处而去。
魏清的宫中已经熄灯,他也不管不顾,直直地冲向魏清的内室。
内室还有一股浅淡的药味,但是更多是熟悉的暖香。
他以往最宠爱魏清的时候,曾经连着一个月,日日与他相伴。他熟悉他的味道,也熟悉他的一切。
待他走上前,魏清其实已经惊醒过来,零星的月光之下,魏清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好似暗夜里的星光。
“陛下?”
“卿卿,”惠帝喊他,下意识地要去抓住魏清的手,魏清错愕之间,却将手抽了回来。
“陛下,臣妾还在病中……”
“卿卿,不要躲朕,好不好?”惠帝放软了声音,好似他们只是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争吵,和无数次一样,他回来哄一哄魏清,他就会原谅他。
魏清只是缓缓道:“陛下,臣妾在病中,不便侍奉左右。”
惠帝沉默,似乎还想伸手去触摸他。只是手伸到一半,便陡然收回了。
魏清恭送他又离去。
春菊在一旁不忍心,只劝道:“君妃,为何不留陛下呢?”
今夜眼看复宠在即。
魏清只是摆摆手:“若是我太殷勤,陛下疑心太重。”
就像惠帝了解他一样,他似乎经此一遭,越发了解这位帝王。
室内温暖,他还是觉得冷。于是便对春菊道:“你去为我添一个炉子吧。”
春菊去了之后,魏清在灯下静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在这宫中,以往有情之时事事都有盼头,如今无情之时只剩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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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大敛,棺椁密封,惠帝要亲自摔碎太后生前最爱的青玉耳珰,寓意断绝阳间眷恋。
魏清将这对耳珰呈在托盘上,恭敬地端给惠帝。
青玉脆响,冷冽碎片砸在惠帝眼前,不知怎么,惠帝觉得有些晕眩。
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宫变之后,又经太后丧仪。这段时间惠帝几乎殚精竭虑,最终还是没有支撑住。在为太后跪拜之时,忽然栽倒在地。
在太后死时,就有流言四起,说皇帝弑母。
他没有亲手这样做,但是也差不多了。太后在开始说要册立秦源为储君的那一刻,在惠帝的心中,母亲已经不是母亲了。
脆响声中,惠帝摇晃两下,魏清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嘴里关切道:“陛下?您如何了?”
原本在守孝哭灵的一众人不自觉地抬起头,姜珏在不远处,看着晕倒在魏清怀中的惠帝。
天空雾霭沉沉。今夜会有月亮吗?
姜珏想到秦过的来信。
秦过总是会将重要的信,也写的像情书一样动听。
[阿岫,我很想你。淮泗口的水运迅猛,水路畅通,想来我三月初七就能回京]
[定然不会晚,你莫要忧心]
[初七这一日是好时机,太后大敛,哭了三日的众人,眼睛看不清东西。]
[你莫要多哭,也劝君妃少哭些。]
[到时候哭多了眼睛肿起来,就看不清我了]
姜珏低头,垂眸掩盖住眼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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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夜,惠帝病重,魏清于殿中侍疾。
长公主之子徐蛮儿,在长公主秦碧瑶死后,带着公主府三十精兵逃窜,没有被捕。
在今夜,他“不知怎么”集结了三千人,拿着兵器,高喊“天子无道,诸君与我共讨之”,联合家奴与门客,先是释放长安内的死囚,在一片戒严的长安城内,直直冲着王宫而去。
前面说了,惠帝是一个非常非常冷血的帝王。
惠帝之所以把秦过安排在危险的南面而非北面战场,是有原因的。
从长安城地图来看,若是从南往北打,要攻破京城门、皇城门、宫城门,宫城门还分宫门、殿门、上合门、通内门……难度非常非常大。
而历代宫墙,墙脚到墙顶厚达六米,高近十米。
奇怪的是,这个夜晚,宫城城门大开,他们这群府兵和死囚,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一路禁军都没碰到几个,穿过了京城门、皇城门、宫城门,一群稀稀拉拉的人畅通无阻地走过宫门、殿门、上合门,一路来到中天殿。
三千多人,拿着武器,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
只见这个小胖子一张红扑扑的脸,慷慨激昂,挥着拳头,一如既往地拿着一柄刀就莽了上去,直直冲进惠帝的宫殿,嘴里还大喊着:“狗皇帝!拿命来!!”
就在这群人冲进帝王宫殿的那一刻,四周火把骤然亮起,。
层层火光之下,姜珏站在不远处地廊下,一张漂亮的脸庞上,那颗眼角的朱砂痣淡淡的红,就像一滴血泪坠在眼下,有佛陀一样的悲悯姿态,却目带冷清,组合之下,隐约有一丝妖气,远远看着,直让人胆寒。
就在此刻,大开的城门传来马蹄声碎,脆响在夜色中如密集鼓点,如雷贯耳。
只见一玄甲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披风如同一面旗帜在疾风中猎猎作响,翻飞的火光之间,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庞露出来。
月色如水,银白的光辉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姿态,仿若苍松傲立。面庞虽覆着薄薄一层征尘,却难掩风华,在疾风中肆意飞舞发丝都像风在拱卫他。
远远一眼,秦过先是看到了灯影处的姜珏。
好像知道今夜要见面,姜珏还特地收拾了一番,因在丧期,他一身素白的纱衣,在夜风中翻飞舞动,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远远地,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秦过,大而圆的瞳仁认认真真倒影出秦过策马而来的英姿,里面的缱绻温柔都快要满溢出来。
秦过摆了个超级帅的姿势,在远处弯弓搭箭,叮当一声打落徐蛮儿手里的刀。
这小胖子还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扭过头来看秦过,一张脸憋的通红。
而那三千多“叛军”,几乎是在见到秦过的时候,哐当就丢下武器,纷纷跪了下去,以头抢地。
“太子奉诏护驾!叛贼伏诛!”
“太子奉诏护驾!叛贼伏诛!”
“太子奉诏护驾!叛贼伏诛!”
三声之后,大殿火光全部亮起,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中,徐蛮儿被冲上来的人死死按倒在地,跪了下去。
秦过翻身下马,姿势利落,顾不得一身风尘仆仆,往姜珏身边跑去。
“阿岫——”
[我与你约在初七,最好在亥时]
[?上弦月,月在西天 ,独悬照远川,最宜相见。 ]
秦过说他们会在今夜见面,他便只需要安静地等待他凯旋。
姜珏笑着投入他的怀抱,他的气息再次将他包裹,是携带了远处的高山流水、风沙与热度,一同揽他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