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夫人的私人沙龙,在巴黎第七区一栋18世纪宅邸的温室花园举行。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骨瓷茶具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六位女士围坐在铸铁藤椅间,话题从即将举行的拍卖会转到了健康问题。
蒙特贝洛伯爵夫人搅动着杯中的大吉岭红茶,珍珠耳环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看着对面的女士问道:
“伊莎贝尔,你还在用那些美国泻药吗?中国大使夫人从上海带回的中药,三天就解决了我的腹胀问题。”
杜兰夫人修剪得完美的眉毛微微抬起,很好奇地问道:
“中药?那种苦得要命的黑色汤剂?”
伯爵夫人从鳄鱼皮手包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小盒,盒盖上用螺钿镶嵌着牡丹图案,递给杜兰夫人说道:
“不,是精致的小药丸,装在雕花木盒里。泽……泽生堂,发音是这样的。”
坐在杜兰夫人右侧的瑞士驻法大使夫人凑近看了看,说道:
“乔治五世大道正在举办中国匠心展览,据说有中医现场诊断,保罗的腰痛让他们做了两次针灸就治好了。”
茶匙轻碰杯沿的声音突然静止。杜兰夫人放下茶杯时,瓷器与银托盘发出清脆的\"叮\"声。
七年来辗转欧美顶级医院却始终未愈的隐疾,在这个充满茶香的午后突然有了新的可能。
她转向自己的私人秘书,说道:
“玛德琳,联系中国大使馆,问问这个中国匠心展览活动里中医药的详细情况。”
两天后,中国驻法大使馆的春季招待会上。杜兰夫人一袭墨绿色长裙,正与能源部长交谈。
中国大使徐景程端着一杯香槟酒走过来问道:
“夫人,听说您对我们的中医药文化产生了兴趣?正巧这次'中国匠心'活动中,我们邀请了中国最好的中药制药企业代表。”
杜兰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
“大使先生消息灵通,贵国大使夫人送给蒙特贝洛的中药,效果似乎很神奇。”
徐大使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微微点头说道:
“泽生堂的唐泽仁医生明天上午会在展馆坐诊,不过考虑到您的身份,我们可以安排私人诊疗。”
与此同时,“中国匠心”展览中心内,唐泽仁正在泽生堂展区向法国卫生部官员讲解中药现代化生产流程。
刘璐在一旁同步翻译,不时补充欧盟认证的相关数据。
“我们的冻干技术可以保留98%的有效成分……”
唐泽仁的解说被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打断。
郭悦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士匆匆走来,两人额上都沁着细汗。唐泽仁立刻认出后者是中国驻法大使馆文化参赞赵立新。
赵参赞凑到他耳边用中文低声说道:
“唐医生,抱歉打扰一下。杜兰夫人请求明天上午九点的私人诊疗,徐大使已经同意了。”
刘璐的钢笔在记录本上顿了一下,墨水晕开一小片,卫生部官员困惑地看着突然中断的谈话。
唐泽仁不动声色地转向法国官员:
“请允许我暂时告退,有个紧急的国际长途需要接听。”
他朝刘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地接过话头继续讲解。
在展馆后方的临时办公室,赵参赞关上门立即说道:
“杜兰夫人是前总理的夫人,现任外交委员会顾问的妹妹,这次诊疗具有超出医疗本身的意义。”
郭悦递上一份文件,看着唐泽仁说道:
“这是大使馆医疗组整理的杜兰夫人已知病史,七年顽固性便秘,尝试过所有西医手段。”
唐泽仁快速浏览文件,眉头微蹙说道:
“没有中医治疗履历,对我来说没什么参考价值。”
随后又问赵参赞:
“赵参赞,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赵参赞赶忙回答道:
“大使馆会派车明早八点来接您,小郭作为联络员兼翻译全程陪同。”
郭悦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也许自己也知道,唐泽仁的做法是正确的。
听赵参赞给自己安排的工作是给唐泽仁做翻译,显得很高兴,看着唐泽仁的穿着,又很认真地补充道:
“考虑到文化差异,我们建议您穿西装而非唐装。杜兰宅邸有两位常驻西医,可能对中医治疗方法有所质疑,您也要有心理准备。”
唐泽仁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是和中国官员接触就穿西装,因为他知道很多官员都认为穿西装是对对方的尊重。
但是唐泽仁一到国外,总是喜欢穿唐装,他觉得这才能更好的体现中国特色,于是很认真地和郭悦说:
“既然找中医治疗,就要尊重中国文化,唐装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代表。”
郭悦看了一眼赵参赞,赵参赞也没有任何意见表示。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刘璐探头进来轻声问道:
“唐总,卫生部官员问能否继续刚才的谈话?另外,欧盟药监局的预审资料需要您签字。”
唐泽仁点头示意知道了,转向赵参赞说:
“请转告大使,我会做好充分准备。”
当晚,泽生堂团队下榻的酒店会议室灯火通明。唐泽仁将一些成药和药材样品摆在会议桌上,刘璐在一旁帮忙整理。
唐泽仁看着杜兰夫人的资料说:
“如果是因为内热,常规思路会用大承气汤,准备一盒大承气胶囊。但根据大使馆提供的作息资料……
她长期夜间参加政要宴会,大概率会有肝气郁结的情况,再准备一盒柴胡疏肝散和玫瑰花蕾。”
刘璐一边帮忙整理,一边说道:
“唐总,我查了法国上层社会对中药的接受度。他们更倾向药丸而非汤剂,且包装必须精致。”
唐泽仁似乎没听到刘璐的话,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是寒秘,就要用大黄附子胶囊、温脾散、附子理中丸。再准备一盒逍遥丸和半硫丸,这些药都用紫檀木盒。”
……
第二天清晨,唐泽仁在酒店大堂等待使馆车辆时,郭悦匆匆赶来。她今天穿着浅灰色套装,发髻比往日更加严谨,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看起来走的很急,导致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说道:
“唐医生,刚收到的消息,杜兰夫人今早取消了所有会议,专门等您的诊疗,圣路易医院的莫里斯医生也会在场。”
唐泽仁接过纸袋,里面是莫里斯医生最新发表的关于功能性胃肠病的研究论文。首页空白处有郭悦娟秀的笔记:
重点关注第17页对安慰剂效应的质疑。
唐泽仁看郭悦稍显疲惫的脸,问道:
“你熬夜整理的?你的恐惧症怎么样了?”
郭悦抿嘴笑了笑说:
“按你说的每天按按膻中穴,现在也不失眠,也没有了那种感觉。大使说这次诊疗相当于小型外交活动,我们从上到下都忙到大半夜。”
唐泽仁有些心疼的小声说:
“我给人看病又不看这些,你们这真是瞎耽误功夫!”
这时郭悦看了看外面,也有些无奈的小声说:
“我们的工作没有选择权,即使明知没用,只要领导认为有用就必须做。车来了,是使馆的黑色奥迪,看来徐大使真的很重视。”
当车辆缓缓驶入杜兰宅邸的铸铁大门时,唐泽仁轻轻整理了下自己的唐装衣领。
后视镜里,郭悦正紧张地检查着随行文件,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似乎那天晚上的事就是一场很虚幻的梦。
门楣上杜兰家族的徽章在晨光中泛着低调的金色光泽。他看了眼手表,上午九点整,约定的时间。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深色套装的年轻女性,法语带着标准的巴黎上层社会口音,说道:
“唐医生,这边请,杜兰夫人正在日光室等候。”
唐泽仁和郭悦一前一后跟着这位女士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注意到墙上悬挂的几幅与各国政要的合影。
其中最醒目的一张是前总理杜兰与德国总理的握手照。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下手中的真皮出诊箱,这是为了参加重要活动特制的,箱内分层摆放着脉枕、舌镜和昨晚准备的那些药品。
日光室里,伊莎贝尔·杜兰穿着米色亚麻套装,珍珠项链衬得肤色更加苍白。带路的女性轻声介绍道:
“夫人,这位就是中国大使馆推荐的唐泽仁医生。”
杜兰夫人伸出手,腕间的卡地亚手表闪过一道光,边按照中国礼仪和唐泽仁握手边说道;
“大使先生对您的医术赞不绝口,谢谢唐医生专程赶来给我看病。”
唐泽仁微微欠身,很客气地回应道:
“很荣幸能为您效劳,按照中医传统,我们先聊聊您的症状。”
仆人送上薄荷茶后退出了房间,杜兰夫人叹了口气说道:
“我这个毛病大概七年了,那些泻药和纤维补充剂吃了很多,但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我的胃肠医生甚至建议做神经系统检查。”
唐泽仁取出脉枕,放在茶几上和杜兰夫人说:
“把胳膊放上来,您继续说,我先为您诊脉。”
当他的三指轻按在杜兰夫人腕间时,日光室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这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说道:
“夫人,我带来了最新的检查报告——哦,这就是那位中国医生?”
杜兰夫人赶忙给俩人介绍道:
“路易,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圣路易医院的胃肠科主任路易·莫里斯医生。莫里斯医生,这是唐医生,或许你们俩人可以讨论一下。”
唐泽仁停下手中的动作,很礼貌地向对方点了点头。莫里斯医生却很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将一叠检查报告放在茶几上继续说道:
“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包括甲状腺功能和电解质。心理评估显示轻度焦虑,但不构成病理诊断。”
杜兰夫人似乎也不是很关心这些结论,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唐泽仁则不动声色地继续诊脉,左关脉象弦细,右关沉弱无力。结合刚才杜兰夫人的描述,大概已经有了判断,点了点头说:
“您躺下我做一下腹部切诊。”
杜兰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又看向旁边的莫里斯医生。莫里斯医生也有些疑惑地说:
“我们给夫人进行过全身检查,夫人的身体没问题,唐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唐泽仁也知道夫人的内脏没有器质性病变,但有没有气滞这类的状况还需要用腹部切诊才能更好的诊察出来。
给这种身份的人看病,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定要面面俱到。虽然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心地给解释了一下原因。
腹部切诊结束后,为了让对方感受中医的不同之处,唐泽仁也改变了问诊方式,问道:
“夫人,您是否经常在凌晨1-3点醒来?”
杜兰夫人果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一眼同样表情的莫里斯医生问道:
“确实如此!不过您真的就凭这么简单的诊断,就能检查出来?”
莫里斯医生接着问道:
“我们检查了夫人的各项指标,都没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唐泽仁转向莫里斯医生,说道:
“西医检查没有问题,但从中医角度看,这是典型的脾胃虚弱再加上肝气郁滞。便秘只是表象,根源在于气机不畅。
凌晨1-3点是肝经当令之时,如果肝脏系统有问题,这个时间就会自然醒来。
哦,需要强调一下,中医说的脏腑是一个系统,不单指具体的器官。”
莫里斯医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奇怪的说法有些不理解,用略显嘲讽的语气说:
“这倒是一个挺有趣的理论!不过,在没有实验室证据的情况下……”
唐泽仁知道和他们这种人谈中医,其实就是对牛弹琴,但患者的身份特殊,打断莫里斯的话,又解释道:
“中医诊断依据四诊合参,夫人是否长期感到胁肋部胀闷?情绪波动时症状加重?”
杜兰夫人又与莫里斯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点了点头回答道:
“确实,特别是在连续参加一些政治宴会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