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叉口,周济瞥了眼司礼监方向,调转脚步。
御书房前,宫人垂首恭立,锦衣卫持刀森严。
周济寻了一个地方坐下,目光散漫的看向琉璃瓦,一只云雀没方向的乱跑。
“督公。”
周济掀开眼皮一扫,是高启山。
他三步之外站着,算不上恭敬。
周济扯开一抹笑:“高指挥啊,稀罕。”
攀上新主就是不一样,神气了。
高启山道:“督公是要见陛下吗?可需通报?”
周济没说话,他再次看向那只云雀。
云雀已站到了屋脊最高处,它昂首挺胸十分神气。
可高处风大,它体积过小不肯相让,摇摇晃晃沿着琉璃瓦掉了下来。
“可惜了。”周济摇摇头,忍不住惋惜。
高启山不明:“什么?”
周济起身,拢紧披风扫了眼自御书房出来的皇帝:“太冷,本督先回去了。”
高启山不明所以,闹不清他这一出是什么意思,转身就对上皇帝阴沉不定的脸。
还未开口,皇帝就转身回了御书房。
自沈清臣离上都,周济每日一封信送达他手里。
今日信上说:逍遥王大愚,其子聪慧,可堪重任。怎奈其父不珍誉,坏其名也,难办。
李三喜事逢近,再弃我于东厂,深秋雨寒,万分恼怒。待君归,罚他滚。
沈清臣忍俊不禁,想着李三到底是不靠谱,回去得寻个可靠的马夫。
白无双和久宿再次争吵,为平两人争执以身试药。
苦!苦!苦!悔亦!
盼君归,望珍重。
沈清臣将信珍视的贴在胸口,他半垂下眼陷入沉思。
那日离京,他并未直接奔赴詹州,而是去了趟定国寺。
“阿弥陀佛,沈施主有事。”
了望亭上,沈清臣同一灯大师跪坐。
他抬头,对上的是一灯大师怀悯的眼神。
“我听闻,大师同李德禄早年有些交情。”
一灯大师笑了,他仙人在上,有种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本是山中人,却因一时怜悯而误了红尘。”
沈清臣说:“多情总被无情伤。”
李德禄忠心伴君,成了帝王手中刃,活不由己死更不由己,最后还落了一身骂名。
一灯大师听了这话,陷入短暂沉思。
“沈施主慧根颇深,很适合研习佛法。”
未等沈清臣做出回应,一灯大师就又道:“可你杀伐气重,红尘有牵挂,无缘。”
沈清臣默想,他也没想出家。
“李德禄临终前,可有什么话或什么东西,交于大师。”
一灯大师道:“有,可那是给周施主的。”
“当真有?”沈清臣难掩激动,他扶着小案忍不住追问:“是药,还是什么?”
一灯大师本不欲回答,可看沈清臣满含希冀,思起那日两人情深之态,又念及故友离去前的留言,遂道:“一封给周施主的信。”
“药引是什么?”
到这,一灯大师起身念了句佛号,道:“莫贪!莫贪!”
沈清臣僵住,
他张开嘴,咽喉被堵的死死地,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我不贪,我只想让他活着。”
放弃一切,只要他活。
沈清臣不信自也不侍神佛,可今日他在佛前,虔诚的跪下。
他想:若求神拜佛有用,他便一生信奉,惟愿周济平安康健,白首与共。
可若神佛不允天不垂怜——
沈清臣注视着慈悲的佛,它正俯瞰人间。
“我寄屠刀留人间,必叫神佛也为难。”
临近崔太后生辰,襄城送来请安奏折,沈萧欲要在圣寿节时给崔太后贺寿送礼。
皇帝以北边初定不能离人为借口拒绝,同时给了一批赏赐做安抚。
很快,沈萧就做出了回复:先是表示遗憾,后又说公务繁忙,言在朔州一带发现异常,有一队江湖人士聚集,随着官道去往嘉州,定襄军不便出动,让朝堂下令州府,以便防范。
皇帝看了问王纯:“嘉州一带可有异常。”
“没有。”王纯矢口否认,就算有他也不能说。
皇帝沉默下来,许是沈萧为进京的托词,奏折随着丢在一旁。
九月二十三,崔太后圣寿。
庆喜殿,大宴。
周济托口风寒未至,可夜临下时,宫里来传话,说是皇帝醉酒,非闹着见周督公。
周济慢条斯理披上大氅,看着脸极生的太监说:“同谁喝的。”
太监低垂着头回:“同,同小崔大人,还有,还有...”
“走吧。”
浓云将夜空遮蔽,风声呜咽鬼嚎。
宫廊昏暗不明,有人截住了周济去路。
“督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轰!
雷鸣电闪,将暗处的崔予执照亮。
周济问:“为什么?”
崔予执笑着说:“我喜欢督公这件事,向来光明坦诚。”
“喜欢?”周济被这两个字逗笑。
若他与人两情相悦,那便是天赐良缘,自当好好珍惜。
可若有一人单相思,那便是命中有劫,死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我喜欢督公——”
“喜欢一个戒备心强的人,的确会模仿同类靠近,以此来降低对方戒心,但却不会衣着,爱好和神态都去模仿。”
“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我?”
崔予执没有丝毫犹豫:“是。”
周济笑容尽收,他满脸冰冷:“你一定不知道,你每次看我时,眼里那种贪婪痴迷,全都是野心的暴露。你想要的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本督背后的那些东西。”
“崔予执,本督背后有什么?”
崔予执的面具被撕破,他不由顺着周济的话去想:“是内阁霸权之下,仍能占领半壁江山的势力。”
“是区区一个太监,却能轻易左右天子的想法。”
“是背负骂名的阉首,明明有着颠倒乾坤之能,却偏生做着平定天下之事。”
崔予执失笑的摇头:“督公,你看透了我,可我却看不透甚至看不懂你。”
“天子要权你不给,天子要势你不让,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行径,到底是想要什么?”
不等周济回答,他就自答:“是与他耳鬓厮磨,是与他颠倒天地,还是与他——共谋山河!”
周济没回答,他也不必去回答崔予执这个愚到没边的问题。
乾元殿门半开,周济踏入这个为他而设的局。
明黄帐子下,一截小手臂垂着,空气里有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