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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学长?”
大门呼地打开,花祈夏看着一连串失去重心跌进来的人,眼睛越睁越大:“……谢,谢学长?”
咣。
一条长腿从门外伸出来,不由分说把三人直接踹进屋。
花祈夏冷抽气:“!!!?”
“哥?”
打头的燕度身形高壮,像堵墙似的杵在原地傻愣愣看着花祈夏,导致后面的乔星灿“扑扑通通”趔趄两步,险些当场跪下,他一只手扶着床脚栏杆稳住身形,“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咳,嗨,嗨祈夏。”
空气,一点点脆了。
在场医生护士面面相觑,病历板“嘎吱”合上,站在角落也完全以要离开的意思。
燕度胸膛起伏目不斜视,完全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后面的谢共秋虽然站得稳了,但从他面容上隐约可见一丝尴尬。
视线下移,花祈夏忽然惊世骇俗地看见:洁癖大神谢法医的裤子居然沾满了灰!
对方平静的眼睛也顺着花祈夏的目光朝下,一顿,故作无事,别过脸去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花祈夏喃喃:“你们这是……怎么搞的?”
燕度、乔星灿:“地震砖头砸的。”“摔了一跤。”
“打架了。”谢共秋紧随其后。
“……”
“……”
床上的人彻底凌乱了。
下意识看向最后一个进来的盛修,见他抱着手臂盯犯人似的盯着三人,眼神凉得像菜市场冻了十年的僵尸鱼。
一秒。
两秒。
十秒。
出场过于尴尬,画面过于诡异,以至于几个注重形象的男人都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谁也不愿意先出声,空气的安静仿佛陷入死循环——
“你们,”与他们泾渭分明的闻人清和开口,“不是来探病的吗,都站在门口干什么。”
接着他转而看向角落里默默吃瓜的医生护士,礼貌微笑:“请问祈夏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医生如梦初醒:“哎?啊,啊没有没有了,待会儿等着换药就行了。”
说完忙带着一群护士火速遁走。
走到门口,专业素养点满的值班医生还不忘回头,瞧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灰头土脸的大男人:
“那个什么啊——病人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在恢复期,屋子里要保持空气清新流通,你们来探病的也注意着点儿——”
“好的,您放心。”闻人清和点头应是。
接着他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一圈,说:“聆枫和胜南马上就到,我定的酒店就在隔壁,需要休整的话我现在带你们去。”
花祈夏坐直身子,愕然:“聆枫学姐和胜南学姐也要来?”
“嗯。”闻人清和整理了一丝不苟的西装领,走到门口将门重新打开。
虽然是不干涉的语气,但含笑的目光落在乔星灿等人的身上,俨然在问“你们确定不要回去换件衣裳?”
谢共秋与乔星灿目露迟疑,盛修二话不说率先出了门,头也不回:“出来。”
床上的花祈夏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眼睁睁和几人对视,后者在盛修的盯视下默默退出房间,只剩燕度独独站在原地。
门口盛修眼梢微抬,里面的男人却没有动作,脚下稳得跟扎在地上一样,少顷,前者收回薄凉的视线抬手关上了门。
“他凭什么能待在里面。”
走廊上,乔星灿看着燕度渐渐消失在门缝的身影,“那家伙又不是医生。”
谢共秋:“我是医生。”
盛修冷笑:“滚,你是法医。”
乔星灿透过门上玻璃窗朝内张望,里面那家伙脸比城墙厚还有心机,来之前居然钻进厕所把衣服换了。
少年忿忿撕掉鼻梁上的创可贴,对盛修:“为什么燕度可以留下。”
“因为苞苞以为来说对不起的是他而且现在那家伙眼珠子快贴我妹妹脸上去了!”
盛修没好气地冷声道,他撩开眼皮盯着谢共秋,“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解释打架的事吧。”
“能怎么解释。”乔星灿眼中划过一抹焦急,转头冲谢共秋不满地问:“你说实话干什么。”
走廊的顶灯泼洒白光,尽数落在谢共秋垂落的羽睫上,簌簌轻颤:“我不想骗她。”
质问他的少年怒火陡然一噎,好似被人一下子戳到了痛处,幽幽闭上了嘴。
在场几人势如水火,但却出于同样的本心保持着某种默契:
他们并不愿意现在就让花祈夏看见他们的撕咬与蠢蠢欲动,强迫她现在就陷入两难与自我怀疑的局面——
被标记了范围的自由选择,未必就是真正的“自由”。
唯一置身事外的闻人清和开口,打破了僵局:“你们不用过于担心,我倒认为燕度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说,“而且毕竟现在被留在房间里的人是他,你们考虑再多也没用。”
客观的陈述既令人松了口气,又不由得感到扎心。
乔星灿打量着温文尔雅的男人,神情略带古怪:“你打小就这么上帝视角吗。”
闻人清和抵了下眼镜,轻笑:“我不过就事论事。”
“呵,现在好了。”
乔星灿苦笑一声泄了气,靠在墙边,他鼻梁和嘴角的淤青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我们在祈夏心里怕不是成了一群暴力狂。”
一旁盛修闭眼,话音萦绕着颤意:“该担心的,恐怕不是这个……”
……
输液袋里淡褐色的液体无声滴落,在安静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一般,花祈夏抬头和燕度对视,后者手背上青筋一绷,下意识朝床上的女孩走过来。
花祈夏果不其然问起了打架的事。
“哦,是谢共秋和乔星灿先动的手。”
燕度直接阐述事实。
他走到床边从柜子上挑了个苹果,看洗得干净就坐下用水果刀削起来,“吃点水果吧祈夏,医生说对恢复好——我是去拉架的,绝对没还手。”
“他们两个?”
花祈夏想想这两个之间几乎为零的交集,脑子更懵了:“他俩有什么矛盾吗?居然还能打起来。”这两个人从性格到工作都南辕北辙,怎么也能打得起来。
“有、吧——咳。”燕度低头熟稔地用刀削下一条完整的果皮,停下动作想了想,说:“他们半个月前在路边也打过架来着。”
他老实道,“那次围观的也是我。”
说到这里,男人抬起头,在花祈夏难以言喻的目光里“嘿”了声,“这么一想我还挺闲得慌的。”
花祈夏还想再问些更具体的原因,这时燕度手下的果皮忽然“咔嚓”断成了两截。
他鞋尖踢来垃圾桶,将果皮丢了进去,说:“对了祈夏,待会儿等陈聆枫和黎胜南过来,我去找医生给你换间大点儿的房间。”
话题转得太快,花祈夏险些没跟上,闻言忙摇头:“不用不用,这里挺好的,我伤得也不严重,而且——”
她有些懊恼地:“让大家费时间跑这么远来看我,我已经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了。”
“祈夏。”燕度切下一块水盈盈的果肉,刀尖一挑小心递到花祈夏面前,问她:“还记得我住院的时候吗。”
花祈夏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时候的男人浑身绑得像只赛博格,花祈夏现在手机里还有他们围在他身边比耶的照片。
“如果你受伤这件事发生在活动开始之前,或者刚开始的时候,也许他们不会来,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是朋友啊,这句话是你告诉大家的是不是。”
花祈夏吃掉苹果,燕度低声问还吃吗,女孩摇了摇头,说:“但这里太远了。”
不比家里出行方便,距离也近,如果她提前知道谢共秋、陈聆枫等人要过来,一定会劝他们不要来。
燕度倒是神色轻松:“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之上,赶来这里所耗费的通行时间对他们而言和每天坐车去公司没什么差别。”
“所以你不用对此感到内疚,相反的,他们之所以会来,是因为这段行程回馈给他们的是无法用经济与价值真正衡量的东西。”
“是我吗。”花祈夏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祈夏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关注而惶恐惴惴,某些“负担”和那灰黄沉重的房梁一样,在她被解救时一起从她肩上被移走了。
“是你。”燕度咧嘴笑起来时眼睛黑亮,只是配上眼角的淤青和血痕,显得有种清爽的傻气:
“是那个拉着我们合照的花祈夏,是给我们分炸鸡看电影的花祈夏,你的相机里能装下我们每个人,我们又为什么会吝惜来看望你的时间呢。”
花祈夏呼吸微滞,心头一动:“你的口才怎么……”
“变好了是不?”燕度挑眉,挺傲娇地一甩头:“不才,最近看了不少书,屎壳郎戴眼镜,哎呀妈一身的文学细菌呐~”
他故意用的是花祈夏雪城老家的方言,让花祈夏忍俊不禁,笑得牵动伤口,“嘶。”
燕度神情瞬间如临大敌,“不闹了不闹了,你别动。”他手伸出来稳住花祈夏的输液管,哭笑不得:“你慢点儿笑。”
心中的顾虑被打破,笑过之后,花祈夏心中汩汩升起暖流,是脉脉的温情与感动,感动之下又被人附上了更滚热的东西,她又笑了一声,抬起头,两人忽然对视——
时间,是在这一分被拉长的。
燕度嘴角笑意倏地一顿,旋即消失不见。
在花祈夏澄澈的视线里,男人豁然起身,提起背包转身大步走出去,下一秒却又踟蹰着回来。
他呼吸粗重两分,好像寻不到出路的蚂蚁,又像还没出兵便连连败退的将军,忽然猛转过身,迈步轻而缓地朝花祈夏走来。
花祈夏看得见他额角隐忍绷紧的青筋。
“祈夏。”燕度走近了,愈发深邃的眉眼才渐渐显露出来,他重新坐下,将手里的背包再一次“呼啦”放到地上。
男人的嗓音低而沉,只是因为沙哑的原因,念字时显得很轻缓,“现在感觉怎么样?”
燕度问这话的时候,眼睛近乎以毫米的距离缓慢抚触过花祈夏的脸,最后落在她的肩膀上,目光闪动,足足十秒钟,床边都只有药液滴答的响动。
“没事了。”
花祈夏也在看燕度,她注意到燕度眼角靠近太阳穴的地方那些刮擦的血丝,比起淤青,那些像是被飞溅的瓦片或砖屑划伤的,“学长你呢,你怎么样。”
燕度张了张口,见女孩眼中纯然的关切,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没事。”
“你哪里受伤了?”
花祈夏不相信这么严重的震感下燕度会只有眼角那几道红,他又不是铁人,但从头到脚逡巡一遍,除了男人脸色不大好以外,他看上去仍然力量旺盛,手脚有力。
刚才的轻松一扫而空,好像电影放映前无意义的广告——
直至这一刻,终于进入了正式的片头。
他们开始谈到伤势,说起原本在一进门就该说起的事情。
“祈夏。”
燕度忽然开口,用一种令花祈夏莫名慌张的眼神望着她,轻声地:“对不起。”
——果然是梦里听过的语气。
果然是他。
“燕度,这不对。”花祈夏看着懊悔的男人,神色复杂:“意外的灾难是没人能预料的,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
可是不等花祈夏开口,燕度就弯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素描纸,上面红红绿绿的蜡笔条纹,纸张左下角还画了朵小花。
“是娜娜画的,托我给你,她没大碍,父母已经从外地赶回来了,奶奶也没事儿,现在都在楼下病房。”
燕度被花祈夏接过画时,手背上雪白的滞留针刺了眼,刺出看不见的红:“怪我。”他说:“不让你进屋就好了。”
不。
当时反应再快些就好了。
不自作聪明给学院投资就好了。
不是想带女孩出海,去看冰川看鲸鱼吗。
早带她去了,就好了。
“真的不怪你。”
她垂眸摸过画纸,五彩斑斓的线条带着儿童独有的幼稚和大胆,花祈夏朝燕度晃了晃手里的画,继续道:“看,而且也不是没有收获,对吗。”
燕度笑了声,笑容十分浅淡:“对,有收获——”
他说,“你终于不叫我学长了。”
花祈夏唇角的笑倏然一滞,单薄的画纸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燕度,你……”
叩叩。
“201花祈夏,换药了。”
门被推开,确认了信息的护士走进来,见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人散了,空气对流畅通,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来,换药吧。”
“哦,好。”燕度最先推开椅子站起来,问护士该怎么做。
护士端着治疗盘走到花祈夏面前,先确认了一下药液袋上的名称,又看看床头的病历卡,接着朝燕度一抬下巴:“床给她放下。”
“好。”燕度走到床尾缓慢放下了床,抬头见花祈夏一言不发地顺势躺下,便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护士放下治疗盘,斜眼瞅着杵在后面跟个柱子似的人,“过来把栏杆掰下去。”燕度乖乖依言照做,将床两边的护栏“哗啦”落下去,目光在花祈夏脸上和盘里纱布间晃了晃,手指蜷起:“我还要做什么。”
“没事了,出去吧,门带上。”
护士眼也不抬,弯腰先压着花祈夏的衣领看了看里面的纱布,对她道:“出了些脓,估计有点儿粘连,来,趴好,稍微有点儿疼啊,你忍一忍。”
花祈夏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那幅画压在床边,轻声地:“嗯,好。”
站在床脚的燕度捕捉到女孩在枕头下微微攥紧的手指,他正要离开的脚步停住——
护士正在戴手套,侧面就映下来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她一转头,闷不吭声的男人去而复返,在病床另一侧蹲下来,直直望着床上眉心微蹙的女孩。
这种不放心离人的家属护士见得多了,瞧他没走,也没多说什么。
大脑混乱的花祈夏感觉到面前蓦地挡下一道温热的灰暗,半阖的眼睛睁开,看见燕度就离她咫尺的距离,近得让她更加心慌:“你——”
“我知道,你刚才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没有保护你的义务,也不用因为你受伤而懊恼。”
燕度深深望着花祈夏,一字一顿:“但是祈夏,我有这种义务。”
“即使没有。”在花祈夏完全凝滞的神情中,男人缓慢开口:“我也希望此时此刻和以后,我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