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承诺了我一个位置,”顾淮深深注视着厉时安,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他要我帮他解决这场因医学井喷式发展而造成的动乱,将信息素技术对Alpha的恶劣影响压至最低,并在此次大选中帮助他胜出,他会在上位后开辟一个新的职位,向我放出政权,而他只留军部权柄。”
“他要我利用beta身份稳定帝国新兴起的beta新贵势力,配合他向老牌政坛氏族闻家施压,将他们挤出核心权力地带,事成后他会辞去元首职务,将军权与政权彻底分割,分而治之,由我执政,而他掌军,自此半分天下。”
“他说他对政权不感兴趣,疲于应对宦海上的弯弯绕绕,说我是时代的宠儿,在这样的时势下握住了信息素诱导剂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还说——”
“凭我的政治天赋和医学天赋,再联合他的军事天赋,至少可延续秦家百年荣耀无双。”顾淮语气微顿,他看着厉时安那双眼,字字珠玑:“乃至复辟帝制,封王拜相——未尝不可。”
厉时安完全没注意到顾淮眼中的深意,和那种好似要将他穿透了的侵略视线,他被这大逆不道的宏伟蓝图惊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线:“复…复辟帝制?这可以做到——?”
“可以,”顾淮很轻地笑了:“帝国现有阶层固化过于严重,九成九的资源握在两三成的人手里,八成资源握在百分之一的人手里,而这些人,全都是Alpha——”他语气平淡,面无表情说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事实:“而我,在有秦家做保护伞的前提下,能通过生化手段,利用Alpha会被信息素影响的设定,间接或直接的控制他们。”
“同时对医学资源进行垄断,遏制腺体科目发展,把所有科技生化资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更大胆一点——让腺体学技术逆向发展,毁掉所有绝密资料,灭掉所有高端学者,少说也能继续压榨迫害beta百年。”
“百年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青史何名?”
厉时安仿佛石化在了原地,自心底泛起一股空旷而盛大的恐慌来,他突然明白了,为何从古至今,奸臣佞官总是前仆后继,层出不穷,在绝对的权势利禄面前,又有多少人能维持住心里那点微末的良知?
顾淮瞧着面无血色的omega,放柔声线,话锋陡转:“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胆的设想,倒行逆施的代价太大,”
“如果能同时掌控军政两权,和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何必多此一举?”
但要是真的那样,曾经帝国付出惨痛代价、血流漂杵的制度改革,真真可谓是功败垂成。
“那你上去之后,准备做什么呢?”厉时安撑着床,挪到他身边,抓住了他腰间的衣角,期许的望着他:“你会和秦重作对,为那些弱势群体平反发声,推动Abo平权吗?”
顾淮绷紧指骨,捏起omega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他:“厉时安,你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吗?我都要为了一己私欲反向推动医学技术百年了,你居然还在问我会不会为民谋利?”
他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厉时安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装迷糊还是真通透?
“可我觉得你不会啊…”omega被捏疼了,委屈地咬咬下唇,小声说:“不然你为什么要割掉腺体呢?不是为了改善beta的处境吗?”
顾淮舌尖划过上腭,笑了,他松了松力度,把omega的唇瓣从齿间解救下来,又威胁般摁了摁:“不是,只是当时我认为beta更有利于发展,腺体医学的进步太快了,Alpha会受信息素影响,这是个致命弱点,早晚会被beta踩在脚下,那时候我一心报复秦利民,只想着爬到最上面,然后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哦…”omega垂下眼,不太高兴地嘟囔:“那你现在就快要成功了。”
“恭喜呀。”
顾淮被这句违心的恭喜气得血液逆行,他不想再猜来猜去的赌气了,背指轻轻拍了拍omega的侧颊,命令道:“抬头,看我。”
厉时安迫于淫威,不情不愿抬起脑袋看他。
旋即顾淮气质陡转,他温柔地蹭了蹭厉时安的唇角,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与期盼:“我问你,既然你觉得我不会与秦家同流合污,觉得我和那些Alpha不是一类人,那为什么下意识认为我会和秦重合作?为什么问我——我和秦重准备做什么?”
厉时安一呆:“什么?不是你今天去见的秦重吗?”
他奇怪地看了顾淮一眼,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而且你还拿着秦家的礼服回来了,这时候说这些动作和你没关系谁信啊?秦重那个只知道打仗的傻子肯定是被你这个八百个心眼的狐狸精骗了呀。”
“我问问你怎么坑的他,有什么问题吗?”
顾淮:“……………………”
他面色复杂的松开了手。
半晌,他抬起头,后退半步,右手捂住自己半张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怎么了?”厉时安蹙了蹙精致的眉峰,有点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好半天顾淮才从牙缝迸出几个字:“你肯信任我,我很高兴。”
人常言恋爱使人智商下降,曾经他不信。
如今以身试法,正中眉心。
厉时安点点头,他看顾淮不说话,又小小声问他:“那你当上去之后准备做什么呀?到底会不会——”
后半句话没问出来,因为顾淮突然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看着他,男人咬紧后槽牙,单手撑上床,跪在他身边不无恶劣地说:“我准备——”
“对内强取豪夺,对外斩尽杀绝。”
“你要是不答应嫁给我,我就把你绑回来,行不行?”
厉时安茫然地拢了拢眉,觉得顾淮这话又酸又怪,他余光瞥见顾淮微不可察颤抖的手,蓦地想到了什么,这男人白日里还说什么他输了,他才能赢,怎么一会功夫就要和人半分江山了?
顾淮…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在和他闹脾气吧?
他好不容易想明白,想说点什么,就感到顾淮抱紧了他,男人在他耳边轻轻叹气,认输般说:“我错了,抱歉,我以为你不信任我,原来没有自信的人是我。”
他嗓音苦涩,疲倦失意:“我总是患得患失,就像久居黑暗的人,突然得到了一丝丝温暖的日光,既贪恋这份温暖,想把太阳永远留在身边,又不肯相信真的会有阳光肯普照这片被遗弃的土地。”
“我拼了命想抓住你,又不敢相信,你真的愿意爱我。”
“所以总想试探你,总想隐藏真实的自己,我——”他声线骤然发哑,余下的话都被喉头涌上的酸涩压了回去,只是死死抱住厉时安,像恶龙紧箍着他得而复失的珍宝。
厉时安身躯猛然一颤,他颤颤巍巍地阖上眸,回以同样的力度紧紧抱住了顾淮,两个人用着要把彼此楔进身体里的力度拥抱着,良久,顾淮似乎终于在这样的安抚中汲取了点慰藉,在omega耳侧哑声说:“我不会同意秦重的提议。”
厉时安指尖蜷缩,他侧了侧目,想看看顾淮的表情:“为什么?阿淮,你不是说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你曾经的梦想吗?”
如今这份权力摆在这,唾手可得,你为什么不要?
“而且我早已想明白,你不必为我放弃什么,阿淮,”厉时安笑得很温柔,嗓音有种平抚人心的力量:“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会陪着你。”
“就算你真的被腐化,成为了Alpha世家的拥护者,我也会留在你身边,时刻提醒你,拉着你,我会在你身侧,但也会站在与你相反的政治立场上。”
“我说去找哥哥,并不代表我要离开你,我这辈子就赖你身边了,哪怕我们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哪怕我们成为宿敌,只要你不赶我,我不会走的。”
他眨眨眼,打趣道:“说不定哪一天,你就回心转意了呢?”
顾淮声音闷闷地:“你不是让我放下仇怨?”
厉时安顿了顿,半晌,他说:“是,我是希望你放下过往,不要再沉湎于仇恨,那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所有痛苦都可以一笑了之,我没经历过你的过去,亦没资格左右你的选择。”
“我不能非逼你和我一起呀,对不对?”
“所以这是建议,却也只是一个建议,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如果最后这个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会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厉时安主动在顾淮鼻梁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笑着说:“因为…我爱你呀,顾淮。”
我爱你的意气风发,也爱你的落魄失意。
爱你的一腔孤勇,也愿意包容你的随波逐流。
是纯粹的、无条件的偏爱。
顾淮的心蓦然抽疼了起来,他牙关控制不住打着颤,想他的omeag怎么这么好,这该死的人间怎么会有厉时安这么温柔又有力量的人呢?
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人都可以获得权力、地位,金钱,但爱人和被爱的能力,却是极少数人才拥有的奢侈品。
只有被爱意包裹着长大的人,才拥有无坚不摧的爱。
它能抵御俗世一切酷暑严寒。
他顾淮何德何能,有幸被这样勇敢而温暖的人深爱。
“……”
他们就这样对坐而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厉时安颈窝里滚烫的泪,都干涸成了斑驳的痂,顾淮轻柔的声线才再次响起:
“秦利民和秦重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他们维护的利益是阶级的利益,有时甚至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得失;或许曾经的秦重不是这样的,但从他担负起秦家兴衰的那一刻起,他就别无选择地变成了秦利民那样的人。”
“他们想要的胜利,并非个人斗争的胜利,而是阶级斗争的胜利。”
“所以他们拼了命的拉我入伙,并且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不会拒绝,”顾淮嘲讽一笑:“江山美人拱手相让,权势地位尽数相赠,怎么会有Alpha愿意违背自己的天性,忤逆自己的利益,放着伸手可摘的遮天浮华不要,转而去做逆行而上的叛徒呢?”
半分江山,多么壮志豪情的诱惑。
古来“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又是多少Alpha毕生的求而不得?
“可他们不懂,我已经获得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顾淮吻了吻厉时安的耳廓,由内而外的喜悦着,他抬起头,眷恋地注视着omega,用近乎虔诚的语调说:“我不要站着为王,我要跪着爱你。”
这尘世的声色犬马、宦海沉淤,不过是繁华之下的巨大泡影,偶尔醒来时,总觉空寂迷茫、虚伪可怖。
他害怕高山的寒,不肯与冰冷的名利共度余生。
见过太阳的人,怎甘心沉沦于暗夜。
“老婆,”他拇指抚过厉时安侧颊,轻声问:“你曾经和我说,你的梦想是解放omega,促使Abo平权——是吗?”
厉时安唇瓣微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好在顾淮也不需要他回答,男人眉眼温和地笑了笑,说:“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好不好?”
这俗世的浮华,他曾几度失之交臂,却意外收获了心之归处。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如果他没有遇见厉时安,意外坑害了厉家,或许他早就答应了秦重的提议,然后手握权柄,伪善地与秦重斗智斗勇一辈子。
他生于秦家,恶贯满盈,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人,贪婪、傲慢、嫉妒,所有欲壑难填的掠夺与暴虐——都是他们这些高阶Alpha烙在骨骼里的原罪。
合该终其一生得不到救赎,见不到日光。
厉时安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令漫天芳华都失色的璀璨笑容,他说——好。
顾淮眸光闪烁,半晌,也释然地笑了,开怀的笑乘着夏日温婉的风,飘过远处华灯初上的繁华街景,卷入匆匆归巢的炊烟人家。
今夜月朗风清,城市万家灯火。
从此刻起,他终于和厉时安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