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箕遗正在叔虎家中,满心期待着黄渊的到来,打算等到夜半时分,便一同起事。然而,范鞅却率领士兵,将叔虎的府邸团团围住。府邸外面的家丁们,见此情形,都不敢贸然聚集,只是远远地观望,不少人甚至直接散去。叔虎见此,赶忙登上梯子,朝着墙外高声问道:“小将军,你带兵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范鞅回应道:“你平日里与栾盈结党,如今又企图冲破关卡出城响应他,此罪与叛逆无异。我奉晋侯之命,特来拿你。” 叔虎辩驳道:“我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话是谁说的?” 范鞅立刻将章铿叫到跟前,让他出来作证。叔虎见状,顿时怒从心头起,他力大无穷,随手扳起一块墙石,朝着章铿的脑袋狠狠砸去,正中目标,竟把章铿的顶门都给砸开了。范鞅勃然大怒,立刻命令军士们放火攻门。
叔虎心中慌乱,急忙对箕遗说:“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死里逃生!” 说罢,他手持长戟,一马当先,箕遗则握着宝剑紧随其后。二人齐声呐喊,迎着熊熊烈火,奋力杀出。范鞅在火光之中,一眼便认出了他们二人,当即命令军士们一齐放箭。此时,火势凶猛,热浪袭人,本就难以躲避,更何况箭如雨下。尽管叔虎和箕遗本领高强,此时也毫无办法,双双被乱箭射倒。军士们赶忙用挠钩将他们钩出,此时二人已奄奄一息,随后被捆绑起来,丢到了车中。众人又连忙扑灭大火。
就在这时,只听得车轮滚滚之声传来,只见火炬照亮了夜空,原来是中军副将荀吴,率领本部兵马前来接应。荀吴在半路上,正好遇到了黄渊,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擒获。范鞅和荀吴合兵一处,将叔虎、箕遗、黄渊三人,押解到中军元帅范匄面前。范匄说道:“栾氏的党羽众多,仅仅擒获这三人,还不足以消除祸患,应当将他们全部拘捕!” 于是,又兵分几路,继续展开搜捕。整个绛州城,因此闹腾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范鞅拘捕到了智起、籍偃、州宾等人,荀吴则拘捕到了中行喜、辛俞,以及叔虎的兄长羊舌赤、弟弟羊舌肸,将他们统统囚禁在朝门之外,等待晋平公上朝,启奏之后,再做定夺。
单说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肸,字叔向,他们与叔虎虽然都是羊舌职的儿子,但叔虎是庶母所生。当初,叔虎的母亲原本是羊舌赤母亲房中的婢女,生得十分美貌。羊舌职对她心生爱慕,想要亲近,羊舌赤的母亲却不肯让她去服侍丈夫。那时,伯华和叔向都已长大成人,他们劝说母亲不要嫉妒。母亲笑着说:“我哪里是什么妒妇呢?我听说越是美貌之人,往往越是不祥。深山和大泽之中,常常会生出龙蛇这样的怪物。我担心她会生下像龙蛇一样的祸害,给你们带来灾祸,所以才不让她去。” 叔向等人顺着父亲的心意,再三向母亲请求,母亲这才答应。结果,婢女陪宿一晚便有了身孕,生下了叔虎。叔虎长大后,容貌如同母亲一般美丽,而且勇力过人。栾盈自幼便与他同睡同起,二人关系亲密,宛如夫妇。叔虎是栾党中与栾盈最为亲近的人,所以他与两位兄长一同被囚禁。
大夫乐王鲋,字叔鱼,当时正深受晋平公的宠幸。他平日里十分仰慕羊舌赤和羊舌肸兄弟的贤能,一直想与他们结交,却未能如愿。此时,听闻二人被囚禁,他特地来到朝门,正好遇到羊舌肸,便上前作揖,安慰道:“你不必担忧,我见到主公后,一定会全力为你求情。” 羊舌肸却沉默不语,没有回应。乐王鲋顿时感到十分尴尬,面露惭色。
羊舌赤听说此事后,责怪弟弟道:“我们兄弟恐怕要命丧于此,羊舌氏的香火恐怕要断绝了!乐大夫深受国君宠幸,他说的话,国君无不听从。倘若他肯为我们说上几句好话,或许上天保佑,我们能得到赦免,不至于让祖先的宗庙断绝。你为何不回应他,白白错失这个重要人物的好意呢?” 羊舌肸笑着说:“生死有命。如果上天有意保佑我们,那也必定是通过祁老大夫,乐叔鱼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羊舌赤疑惑地问:“乐叔鱼整日在国君身边,你却说他无能为力;祁老大夫已经退休,赋闲在家,你却认为必定要靠他。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羊舌肸解释道:“乐叔鱼不过是个谄媚之人,国君说行,他就行,国君说不行,他也跟着说不行。而祁老大夫举荐人才,对外不避仇人,对内不避亲人,他又怎么会唯独遗漏我们羊舌氏呢?”
没过多久,晋平公临朝听政,范匄将所擒获的栾党人员姓名上奏。晋平公心中也怀疑羊舌氏兄弟三人是否也参与其中,便询问乐王鲋:“叔虎的阴谋,羊舌赤和羊舌肸是否真的知晓?” 乐王鲋心中因羊舌肸之前的态度而感到愧疚,于是回答道:“最亲近的莫过于兄弟,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晋平公听后,便将众人都关进了监狱,让司寇商议如何定罪。
当时,祁奚已经告老还乡,居住在祁地。他的儿子祁午与羊舌赤是同僚,关系十分要好。祁午得知消息后,连夜派人送信给父亲,请求父亲写信给范匄,为羊舌赤求情。祁奚收到信后,大惊失色,说道:“羊舌赤和羊舌肸都是晋国的贤臣,竟遭受如此奇冤,我必须亲自前去搭救他们。” 于是,他连夜乘车,赶赴都城。还没来得及与祁午见面,便径直前往范匄家中拜访。
范匄见祁奚前来,十分惊讶,说道:“大夫您年事已高,还冒着风霜前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吧。” 祁奚说道:“老夫是为了晋国社稷的存亡而来,并非为了其他琐事。” 范匄闻言,更是大惊,急忙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关系到社稷安危,竟让老大夫如此费心?” 祁奚说:“贤人是社稷的护卫。羊舌职为晋国效力,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儿子羊舌赤和羊舌肸,也能继承他的美德。如今只因一个庶子不肖,便要将他们兄弟一网打尽,这难道不可惜吗?昔日郤芮叛逆,他的儿子郤缺却能入朝为官。父子的罪行,尚且不应相互牵连,更何况是兄弟呢?你因为个人恩怨,滥杀无辜,使得玉石俱焚,晋国的社稷可就危险了。”
范匄听后,顿时醒悟,赶忙离开座位,恭敬地说:“老大夫所言极是。只是国君的怒气尚未消解,我与老大夫一同前往国君那里,向他进言吧。” 于是,二人一同乘车入朝,求见晋平公。他们向晋平公上奏道:“羊舌赤和羊舌肸与叔虎贤愚不同,肯定不会参与栾氏的事情。况且羊舌氏为晋国所立下的功劳,不可磨灭。” 晋平公听后,恍然大悟,立即宣布赦免令,将羊舌赤和羊舌肸二人释放,让他们官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辛俞等人,则都被贬为庶人。只有叔虎与箕遗、黄渊,被判处斩首。
羊舌赤和羊舌肸二人蒙赦后,入朝谢恩。事情结束后,羊舌赤对弟弟说:“我们应当前往祁老大夫那里,当面致谢。” 羊舌肸却说:“他是为了社稷,并非为了我们个人,何必去谢他呢?” 说完,便径直登车,回到了家中。羊舌赤心中过意不去,便独自前往祁午处,请求拜见祁奚。祁午说:“家父见过晋君后,便立刻返回祁地了,片刻都没有停留。” 羊舌赤感叹道:“他施恩却不图回报,我自愧不如弟弟的高见啊!” 髯翁曾写诗赞叹道:“尺寸微劳亦望酬,拜恩私室岂知羞,必如奚肸才公道,笑杀纷纷货赂求。”
州宾被释放后,又与栾祁往来密切。范匄得知此事后,派了一名力士,到州宾家中将他刺杀。
再说守曲沃的大夫胥午,早年曾是栾书的门客。栾盈路过曲沃时,胥午热情相迎,招待得极为周到。栾盈提及修筑着邑城墙一事,胥午表示愿意带领曲沃的人手相助。栾盈在曲沃停留了三天,栾乐等人前来报信,说:“阳毕率领士兵即将到达。” 督戎说:“晋军若来,我们便与之交战,未必就会输给他们。” 州绰和邢蒯也说道:“我们专门为此事而来,就怕恩主手下人手不够,所以特地前来相助。” 栾盈却说:“我并未得罪国君,只是被仇家陷害罢了。倘若与晋军拒战,他们便有了借口。不如逃走,等待国君明察。” 胥午也认为拒战不妥。于是,栾盈立即收拾车马,与胥午洒泪而别,逃亡楚国。
等到阳毕的军队到达着邑时,着邑的人说:“栾盈并未到此,他在曲沃便已出逃了。” 阳毕只好班师回朝,一路上宣布栾氏的罪状。百姓们都知道栾氏是晋国的功臣,而且栾盈为人乐善好施,礼贤下士,无不叹息他的冤屈。范匄对晋平公进言,严禁栾氏的旧臣追随栾盈,违令者必死!家臣辛俞起初听说栾盈在楚国,便收拾了几车家财,准备出城前去追随。结果被守门的官吏拦住,将辛俞抓住,献给了晋平公。
晋平公问道:“寡人有禁令,你为何还要触犯?” 辛俞再次叩拜,说道:“臣愚昧至极,实在不明白国君禁止追随栾氏的原因,请国君明示。” 晋平公说:“追随栾氏的人,心中无君,所以要禁止。” 辛俞说:“如果是禁止心中无君的人,那臣便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臣听说:‘三代人都在一个家族为官,便将这个家族视为君主;两代人在其家族为官,便将其视为主人。侍奉君主,当以死相报;侍奉主人,当勤勉尽力。’臣的祖父和父亲,因为在国家没有强大的靠山,世代都在栾氏家族任职,领取他们的俸禄,至今已有三代了。栾氏本就是臣的君主。臣正是因为不敢心中无君,所以才想追随栾氏,这又为何要禁止呢?况且栾盈虽然获罪,国君只是将他驱逐,而没有诛杀,难道不是念及他先辈为国家立下的功劳,赐他一条生路吗?如今他漂泊在外,器具财物匮乏,衣食无着,倘若有一天客死他乡,国君的仁德,恐怕就无法善终了。臣此番前去,是尽臣的道义,成全国君的仁德,同时也让国人知道:‘即使君主身处危难,也不可背弃。’这样一来,对于禁止心中无君的人,意义重大啊。”
晋平公听了他的话,十分高兴,说:“你暂且留下来侍奉寡人,寡人会用栾氏的俸禄来赏赐你。” 辛俞说:“臣已经说过了:‘栾氏,是臣的君主。’舍弃一个君主,又去侍奉另一个君主,那又如何禁止心中无君的人呢?如果一定要留下臣,臣请求一死!” 晋平公说:“你去吧!寡人就暂且听你的,成全你的志向。” 辛俞再次叩拜,然后领着几车辎重,昂首挺胸地出了绛州城。史臣写诗称赞辛俞的忠诚:“翻云覆雨世情轻,霜雪方知松柏荣。三世为臣当效死,肯将晋主换栾盈?”
话说栾盈在楚国边境停留了数月,本想去郢都拜见楚王,可转念一想:“我的祖父和父亲为国家效力,与楚国世代为仇,倘若楚王不容我,该如何是好?” 于是,他打算改去齐国,可此时他已经身无分文。恰好辛俞带着辎重赶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栾盈于是整顿车马,朝着齐国进发。这是周灵王二十一年发生的事情。
再说齐庄公,为人好勇斗狠,争强好胜,不甘心居于人下。虽然在澶渊接受了盟约,但始终将平阴之战的失败视为耻辱。他常常想广纳勇力之士,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亲自率领他们横行天下。于是,在卿大夫和士之外,他另外设立了 “勇爵”,俸禄与大夫相当。要获得这个爵位,必须能举起千斤重物,并且能射穿七层铠甲。最先得到殖绰和郭最,后来又得到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铎甫、襄尹、偻堙等,总共九人。齐庄公每天都将他们召到宫中,一起骑马射箭,比试刺杀,以此为乐。
一天,齐庄公上朝,近臣前来禀报:“如今有晋国大夫栾盈被驱逐,前来投奔齐国。” 齐庄公听后,十分高兴,说:“寡人正想着要报复晋国,如今他们的世臣前来投奔,寡人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说罢,便打算派人前去迎接。大夫晏婴赶忙出列上奏道:“不可,不可!小国侍奉大国,靠的是信用。我们刚刚与晋国结盟,如今却接纳他们的逐臣,倘若晋人前来问责,我们该如何应对?” 齐庄公大笑道:“卿所言差矣!齐国与晋国实力相当,哪有什么大小之分?昔日接受盟约,不过是为了暂时缓解燃眉之急罢了。寡人难道会像鲁、卫、曹、邾等国那样,始终侍奉晋国吗?” 于是,他不听晏婴的劝告,派人将栾盈迎入朝堂。
栾盈进殿拜见,叩首哭诉自己被驱逐的缘由。齐庄公说:“卿不必担忧,寡人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定让你重返晋国。” 栾盈再次叩拜,称谢不已。齐庄公赐给他一座大宅院,还设宴款待。州绰和邢蒯在栾盈身旁侍奉,齐庄公见他们身材高大,相貌雄伟,便询问他们的姓名,二人如实相告。齐庄公说:“昔日平阴之战,擒获我国殖绰和郭最的,莫非就是你们?” 州绰和邢蒯赶忙叩首请罪。齐庄公说:“寡人仰慕你们已久了!” 随即命人赐给他们酒食。接着,他又对栾盈说:“寡人有一事相求于卿,卿不可推辞。” 栾盈回答道:“只要能满足君命,哪怕是舍弃身体发肤,臣也在所不惜。” 齐庄公说:“寡人别无他求,只是想暂时借这两位勇士为伴罢了。” 栾盈不敢拒绝,只得答应,心中却怏怏不乐,登上车后,叹息道:“幸好他没见到督戎,不然,连督戎也要被他抢走了!”
齐庄公得到州绰和邢蒯后,将他们列在 “勇爵” 的末尾,这二人心中颇为不服。一天,他们与殖绰、郭最一同在齐庄公身旁侍奉。州绰和邢蒯故意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指着殖绰和郭最说:“这不是我国的俘虏吗?怎么会在这里?” 郭最回应道:“我们当初是被那可恶的寺人所误,可不像你们,跟着别人四处逃窜。” 州绰听后大怒,说道:“你们不过是我口中的虱子,还敢在这里张狂?” 殖绰也气愤地说:“你们如今在我国境内,也不过是我盘中的鱼肉罢了。” 邢蒯接着说:“既然你们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回到我们主公那里去。” 郭最不屑地说:“堂堂齐国,难道还少了你们两个人不成!” 四人言语激烈,面红耳赤,各自用手按着佩剑,眼看就要拔剑相向。齐庄公赶忙用好言劝解,还拿出酒来犒劳他们。齐庄公对州绰和邢蒯说:“寡人当然知道二位卿家不屑居于齐人之下。” 于是,他将 “勇爵” 改名为 “龙”“虎” 二爵,分为左右两班。右班为 “龙爵”,以州绰和邢蒯为首,又挑选了齐国人卢蒲癸和王何,让他们位列其下。左班是 “虎爵”,则以殖绰和郭最为首,贾举等七人依旧按照原来的次序排列。众人能位列其中,都深感荣耀,唯有州绰、邢蒯、殖绰、郭最四人,始终心里不痛快。当时,崔杼和庆封因为拥立齐庄公的功劳,都位居上卿,共同执掌国政。齐庄公时常前往他们家中,饮酒作乐,有时还在射箭场舞剑射箭,君臣之间毫无隔阂。
先来说说崔杼。他的前妻生下两个儿子,分别叫崔成和崔疆,孩子几岁的时候,前妻就去世了。后来,崔杼又娶了东郭氏,她是东郭偃的妹妹,原本嫁给棠公为妻,人称棠姜。棠姜生下一个儿子,名叫棠无咎。棠姜容貌美丽,崔杼在去吊唁棠公的丧事时,见到了她的美貌,便请东郭偃从中说合,将棠姜娶为继室。棠姜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叫崔明。崔杼因为宠爱继室,便任用东郭偃和棠无咎为家臣,还把幼子崔明托付给他们。他对棠姜说:“等崔明长大后,我要立他为嫡子。” 这一段暂且先放在一边。
且说有一天,齐庄公在崔杼家中饮酒,崔杼让棠姜出来敬酒。齐庄公见棠姜容貌艳丽,顿时心生爱慕,于是用丰厚的财物贿赂东郭偃,让他从中传达心意,寻机与棠姜私通。此后,他们多次往来。崔杼渐渐察觉到了此事,便盘问棠姜。棠姜无奈地说:“确实有这回事。他凭借国君的权势逼迫我,我一个妇人哪敢抗拒?” 崔杼问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棠姜回答:“我自知有罪,不敢说罢了。” 崔杼沉默了许久,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从这以后,崔杼便有了谋杀齐庄公的念头。
周灵王二十二年,吴王诸樊向晋国求婚,晋平公将女儿嫁给了他。齐庄公与崔杼商议说:“寡人答应帮助栾盈回国复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听说曲沃的守臣与栾盈交情深厚,如今我想以送陪嫁女子为名,顺便把栾盈送到曲沃,让他趁机袭击晋国。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 崔杼对齐侯心怀怨恨,心中暗自盘算,正希望齐侯与晋国结仇,等晋侯派兵来讨伐齐国时,他就可以把罪责推到国君身上,然后杀掉国君,以此讨好晋国。如今齐庄公谋划送栾盈回国,正好中了他的计。于是,崔杼回答说:“曲沃的人虽然与栾氏关系密切,但恐怕不足以危害晋国。主公您必须亲自率领一支军队作为后援。如果栾盈从曲沃进攻,主公您扬言攻打卫国,从濮阳由南向北进军,两路夹攻,晋国必定难以抵挡。” 齐庄公觉得很有道理,便把这个计划告诉了栾盈,栾盈十分高兴。家臣辛俞劝谏道:“我追随主公,是为了尽忠;也希望主公能忠于晋君!” 栾盈说:“晋君不把我当臣子,我又能怎样?” 辛俞说:“昔日纣王把文王囚禁在羑里,文王拥有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却依然臣服于殷商。晋君不念栾氏的功劳,将您驱逐,让您在外面漂泊,靠别人施舍为生,谁不怜悯您呢?一旦做出不忠的事,又怎么能在天地间立足呢?” 栾盈不听劝告。辛俞哭着说:“主公此次前去,必定凶多吉少!我愿以死相送!” 说完,便拔出佩刀自刎而死。史臣称赞道:“盈出则从,盈叛则死,公不背君,私不背主。卓哉辛俞,晋之义士!”
齐庄公于是以宗室女子姜氏作为陪嫁,派大夫析归父送往晋国。他们准备了许多温车,装载着栾盈及其宗族成员,打算送到曲沃。州绰和邢蒯请求一同前往。齐庄公担心他们回到晋国,便让殖绰和郭最代替他们,并叮嘱说:“侍奉栾将军,就如同侍奉寡人一样。” 队伍经过曲沃时,栾盈等人便换上便服进入城中。夜里,他们前去叩响大夫胥午的家门。胥午十分惊讶,打开门出来,看到栾盈,大吃一惊,说:“小恩主怎么会来到这里?” 栾盈说:“希望能找个密室,我有话跟您说。” 胥午便把栾盈迎进了内室深处。栾盈拉着胥午的手,欲言又止,不知不觉流下泪来。胥午说:“小恩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不必悲伤哭泣。” 栾盈这才收住眼泪,说道:“我被范氏、赵氏等大夫陷害,祖宗的祭祀都无法维持。如今齐侯怜悯我无罪,把我送到这里,齐军随后也会赶来。您如果能发动曲沃的军队,与我一起袭击绛都,齐军从外面进攻,我们从里面接应,绛都就可以攻破。然后,我们把那些与我有仇的家族一网打尽,出一口恶气,再拥戴晋侯与齐国讲和。栾氏的复兴,就全在此一举了!” 胥午说:“晋国势力正强,范氏、赵氏、智氏、荀氏等家族又和睦,恐怕难以成功,反而会白白送命,这可怎么办?” 栾盈说:“我有一个大力士督戎,他一个人就能抵挡一支军队;而且殖绰和郭最,是齐国的勇士;栾乐和栾鲂,力气大且善于射箭;晋国虽然强大,也没什么可怕的。昔日我在下军辅佐魏绛,他的孙子魏舒每次有事相托,我都尽力帮忙,他感激我的恩情,一直想报答我。如果能得到魏氏的内部协助,这件事就有八九成把握了。即使起事不成,我也死而无憾!” 胥午说:“等明天看看人心所向,再决定是否行动。” 于是,栾盈等人便藏在了内室深处。
到了第二天,胥午借口梦到共太子,到他的祠堂祭祀,并用祭祀剩下的酒食款待下属官员,把栾盈藏在墙壁后面。众人喝了三轮酒,音乐响起,胥午却命人停止演奏,说:“共太子含冤而死,我们怎么忍心听着音乐享乐呢?” 众人听了,都纷纷叹息。胥午接着说:“臣子都是一样的。如今栾氏世代为国家立下大功,却被同朝的人诬陷驱逐,这与共太子的遭遇又有什么不同呢?” 众人都说:“这件事全国上下都愤愤不平,不知道栾家的公子还能不能回国复位?” 胥午说:“假如栾公子今天在这里,你们打算怎么对待他?” 众人都说:“如果能让栾公子做主,我们愿意为他竭尽全力,即使死也不后悔!” 在座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胥午说:“大家不要悲伤,栾公子其实就在这里。” 栾盈从屏风后面快步走出来,向众人行礼,众人也纷纷回礼。栾盈于是讲述了自己想回到晋国的心愿:“如果能再次回到绛州城中,我死也能闭眼了!” 众人都踊跃表示愿意追随他。这一天,大家尽情畅饮后才散去。
第二天,栾盈写了一封密信,托付曲沃的商人,送到绛州的魏舒手中。魏舒也觉得范氏和赵氏的行为太过分了,收到这封密信后,马上写了回信,说:“我已经准备好了盔甲,只等曲沃的军队一到,就立即接应。” 栾盈非常高兴。胥午搜罗了曲沃的兵力,一共二百二十辆战车,由栾盈率领。栾氏家族中能打仗的人都跟随着,老弱之人则留在曲沃。督戎担任先锋,殖绰和栾乐在右边,郭最和栾鲂在左边,黄昏时分出发,前去袭击绛都。从曲沃到绛都,只相隔六十多里,一夜就赶到了。他们攻破外城,一直打到南门,绛都的人还浑然不知。正所谓 “疾雷不及掩耳”,城门刚刚关上,却毫无防御准备。不到一个时辰,督戎就攻破了城门,引领着栾氏的军队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当时,范匄正在家中,早餐刚吃完,突然乐王鲋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栾氏已经攻入南门了。” 范匄大惊失色,急忙呼喊儿子范鞅整顿盔甲,准备抵抗。乐王鲋说:“事情紧急!我们赶紧护送主公逃到固宫,还可以坚守。” 固宫是晋文公为了防备吕甥、郤芮焚烧宫殿的灾祸,在公宫的东隅另外修筑的宫殿,以防不测。它占地广阔,有十里多,里面有宫殿楼阁,储存了大量粮食,还挑选了三千名国内的强壮士兵驻守,外面挖掘了深沟,城墙高达数仞,极其坚固,所以被称为固宫。范匄担心国中有内应。乐王鲋说:“各位大夫都是栾氏的仇家,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魏氏。如果赶紧以国君的名义召唤他,或许还能把他争取过来。” 范匄觉得有道理,于是派范鞅以国君的命令去召唤魏舒,一面催促仆人驾车。乐王鲋又说:“事情难以预料,我们应该隐藏行踪。” 当时,晋平公有外戚去世,范匄和乐王鲋都在盔甲外面穿上黑色丧服,用麻带束头,伪装成妇人,直接进入宫中,向晋平公奏明情况,然后马上护送晋平公进入固宫。
再说魏舒的家在城的北隅,范鞅乘坐轻便马车疾驰而去。只见魏舒家门外已经排列好了车马,魏舒身着戎装站在车上,正准备向南去迎接栾盈。范鞅下车,急忙走上前去说:“栾氏造反了,主公已经在固宫,我父亲和各位大臣都聚集在国君那里,派我来迎接您。” 魏舒还没来得及回答,范鞅纵身一跳,已经登上了车,右手握着剑,左手拉住魏舒的衣带,吓得魏舒不敢出声。范鞅大声喝令:“快走!” 驾车的人问:“去哪里?” 范鞅厉声说:“向东去固宫!” 于是,车马转向东行,径直朝着固宫而去。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