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齐桓公违背了管仲的遗言,重新任用竖刁、雍巫(易牙)、开方三人。鲍叔牙劝谏,齐桓公却不听,鲍叔牙因此气愤郁闷,发病去世。这三人没了顾忌,愈发肆无忌惮,他们看齐桓公年老体衰、没了作为,便开始专权行事。顺从他们的人,即便没高贵身份,也能变得富有;违抗他们的人,就算不死,也会被驱逐。这话暂且先放下不提。
当时,郑国有位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住在齐国的卢村,所以人们称他为卢医。秦缓年轻时开了一家客舍,长桑君前来投宿。秦缓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便优厚地招待他,也不向他索要房钱。长桑君很感激,就传授给他神奇的药物,让他用未落地的雨水送服。服下之后,秦缓的眼睛如同镜子一般,在黑暗中能看见鬼物,哪怕人在隔墙,他也能看见。凭借这个本领,他诊断人的病症时,对方的五脏六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对外以诊脉作为名义罢了。古时候有个叫扁鹊的人,与轩辕黄帝处于同一时代,医术精湛。人们见卢医手段高超,就把他比作古人,也称呼他为扁鹊。前些年,扁鹊曾游历到虢国,恰好碰上虢国太子突然昏厥去世。扁鹊路过虢国宫廷,自称能治好太子。内侍说:“太子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复活?” 扁鹊说:“让我试试。” 内侍将此事报告给虢公,虢公泪流满面,邀请扁鹊进去查看。扁鹊让他的弟子阳厉,用砭石针进行治疗。不一会儿,太子苏醒过来,扁鹊又让他服下汤药,过了二十天,太子就恢复如初了。世人都称赞扁鹊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扁鹊周游天下,救治了无数的人。
有一天,扁鹊来到临淄,拜见齐桓公,上奏说:“国君您有病,病在皮肤表层,如果不治疗,病情将会加重。” 桓公说:“我没病。” 扁鹊便退下了。过了五天,扁鹊再次拜见桓公,上奏说:“国君的病已经到了血脉,如果不治疗,可不行。” 桓公没有回应。又过了五天,扁鹊又来拜见,上奏说:“国君的病已经进入肠胃了,必须赶紧治疗!” 桓公还是没有回应。扁鹊退下后,桓公感叹道:“这些医生太喜欢显摆自己的功劳了!我没病,却硬要说我有病。” 过了五天,扁鹊又求见桓公,远远望见桓公的气色,转身就跑。桓公派人询问原因。扁鹊说:“国君的病已经深入骨髓了!病在皮肤表层,用热敷就可以治疗;病在血脉,用针砭之术可以治疗;病在肠胃,用药酒可以治疗。如今病在骨髓,就算掌管生死的司命之神也无可奈何!我因此不再多说,直接退下了。” 又过了五天,桓公果然生病了,派人去召扁鹊。扁鹊客舍的人说:“秦先生五天前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桓公懊悔不已。
桓公原本有三位夫人,分别是王姬、徐姬、蔡姬,但她们都没有儿子。王姬和徐姬相继去世,蔡姬被送回蔡国。此外,还有六位如夫人,因为她们深得桓公宠爱,享受的礼数与夫人没有差别,所以被称为如夫人。这六位如夫人各生了一个儿子。第一位长卫姬,生了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了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了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了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了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了公子雍。其他妾室中,有儿子的还有很多,不在这六位如夫人之列。在这六位如夫人中,长卫姬侍奉桓公的时间最久。在六位公子中,公子无亏的年纪最大。桓公的宠臣雍巫和竖刁,都与长卫姬关系很好,于是雍巫和竖刁请求桓公,立公子无亏为继承人。后来,桓公又喜爱公子昭的贤能,便与管仲商议,在葵邱会盟时,嘱托宋襄公,将公子昭立为太子。卫公子开方,唯独与公子潘交好,也为公子潘谋划继承君位的事情。公子商人生性喜欢施舍,很得民心,因为母亲密姬受宠,不免有觊觎君位的想法。其中只有公子雍出身低微,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自培植党羽,互相猜忌,就像五只大虫,各自藏着牙爪,专等人来厮杀。
桓公虽然是一代英主,但俗话说 “剑老无芒,人老无刚”。他做了多年的霸主,志得意满,而且是个沉溺于酒色的人,并非清心寡欲之辈。到了如今年老体衰的时候,志气自然变得昏庸懒惰。况且又有小人掌权,蒙蔽他的耳目,他只知道享受快乐,听不到忠言,只听得到阿谀奉承的话。那五位公子,各自让自己的母亲请求立自己为太子,桓公也只是一味含糊地答应,完全没有做出明确的决断。这正所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忽然,桓公生病了,卧在寝室之中。雍巫见扁鹊不辞而别,料想桓公的病难以治愈了。于是他与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在宫门口挂起牌子,假传桓公的话。牌子上写道:“寡人患有怔忡之疾,厌恶听到人声,不论群臣还是子孙,一概不许入宫。让寺貂(竖刁)严守宫门,雍巫率领宫中卫士巡逻。所有国家政事,都等寡人病好之后再上奏。”
雍巫和竖刁二人,假写牌子,把持住宫门。只把公子无亏留在长卫姬宫中,其他公子前来问安,都不许入宫相见。过了三天,桓公还没死,雍巫和竖刁将他身边的侍卫人员,不论男女,全部赶走,把宫门堵得严严实实。又在寝室周围,筑起三丈高的高墙,内外隔绝,连风都透不进去。只在墙下留了一个洞,像狗洞一样,早晚让小内侍钻进去,打探桓公的生死消息。同时,他们整顿宫中卫士,以防备各位公子生变。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桓公趴在床上,起不了身,呼唤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只能睁着两眼,呆呆地看着。忽然听到 “扑蹋” 一声,好像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不一会儿,那人推开窗户进来了。桓公睁眼一看,原来是贱妾晏蛾儿。桓公说:“我肚子饿了,正想吃点粥,你去给我拿点来!” 蛾儿回答说:“没地方找粥。” 桓公说:“有热水也行,能解解渴。” 蛾儿回答说:“热水也没有。” 桓公问:“为什么?” 蛾儿回答说:“易牙和竖刁作乱,守住宫门,筑起三丈高的墙,隔绝内外,不许人通行,饮食从哪里来呢?” 桓公问:“你怎么能到这里来?” 蛾儿回答说:“我曾承蒙主公一次宠幸,所以不顾性命,翻墙过来,想看着您去世。” 桓公问:“太子昭在哪里?” 蛾儿回答说:“被他们两人阻挡在外面,进不了宫。” 桓公叹息道:“仲父(管仲)难道不是圣人吗?圣人的见识,怎么能不长远呢!我糊涂啊,才会有今天的下场。” 于是奋力高呼:“天啊,天啊!小白(桓公名小白)竟然要这样死去吗?” 连叫了几声,吐了几口血,对蛾儿说:“我有六个宠妾,十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来为我送终,我真惭愧平日没有好好待你。” 蛾儿回答说:“主公请保重自己,万一不幸,我情愿以死为您送终!” 桓公叹息道:“我死了如果没有知觉也就罢了,如果有知觉,我有什么脸面到地下见仲父呢?” 于是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连叹几声后,气绝身亡。
算起来,桓公在周庄王十二年的夏五月即位,死于周襄王九年的冬十月,在位共四十三年,享年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专门称赞桓公的功绩:“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立卫存邢仁德着,定储明禁义声扬。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 髯仙也有一首绝句,感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来却没有好的结局,诗中写道:“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桓公去世,痛哭了一场。她想呼喊外面的人,无奈墙太高,声音传不出去;想翻墙出去,无奈墙内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左思右想,她叹口气说:“我曾说过‘以死送君’。至于殡殓的事情,不是我一个妇人能知晓的!” 于是她脱下衣服,盖在桓公的尸体上,又用两扇窗户盖住尸体,权当作是简单的掩盖。她对着床下叩头说:“国君的魂魄暂且不要走远,等我来陪您!” 说完,就用头撞柱子,脑浆迸裂而死。这妇人真是贤良啊!
当天夜里,小内侍从墙洞钻进去,看见寝室堂柱下,血泊中躺着一个尸体,吓得急忙跑出来,报告给雍巫和竖刁二人说:“主公撞柱子自尽了!” 雍巫和竖刁二人不信,让内侍们挖开墙垣,他们亲自进去查看,见是一个妇人的尸体,十分惊讶。内侍中有认识的,指着说:“这是晏蛾儿。” 再看床上,两扇窗户掩盖着一动不动、毫无知觉的齐桓公。呜呼哀哉,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断气的。
竖刁便开始商议发丧的事情。雍巫说:“先别急,得先确定长公子的君位,然后再发丧,这样才能避免争斗。” 竖刁觉得有道理。当下二人一同来到长卫姬宫中,秘密上奏说:“先公已经去世了!按照长幼顺序,应该立夫人的儿子为君。但是先公在世的时候,曾把公子昭嘱托给宋公,立为太子,很多大臣都知道这件事;倘若他们听说了先公去世的消息,必然会辅佐太子。依我们的计策,不如趁着今晚仓促之际,率领本宫的卫士,赶走太子,拥立长公子即位,这样大事就定下来了。” 长卫姬说:“我是个妇人,就靠你们好好去办了!” 于是雍巫和竖刁各自率领数百名宫中卫士,杀进东宫,去捉拿世子。
且说世子昭不能入宫探病,心里闷闷不乐。这天晚上,他正挑灯独坐,恍惚之间,似梦非梦,看见一个妇人前来对他说:“太子还不赶紧逃走,灾祸马上就要降临了!我是晏蛾儿,奉先公的命令,特意来报信。” 昭正要向她询问,妇人把昭一推,昭就像坠入万丈深渊。忽然惊醒,妇人不见了。这个梦很奇特,不能不信。昭急忙叫侍从拿着行灯跟随,打开便门,走到上卿高虎的家,急忙敲门。高虎把他迎进去,问他来意,公子昭把梦中的事说了一遍。高虎说:“主公生病已经半个月了,被奸臣隔绝内外,消息不通。世子这个梦,凶多吉少。梦中说奉先公之命,主公肯定已经去世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暂且应该到境外去,以防不测。” 昭问:“我能去哪里安身呢?” 高虎说:“主公曾把世子嘱托给宋公,如今应该去宋国,宋公肯定会相助。我是守护国家的大臣,不能与世子一起出逃。我有个门下士叫崔夭,掌管着东门的钥匙。我派人吩咐他开门,世子可以趁夜出城。” 话还没说完,看门人传报:“宫中卫士包围了东宫。” 吓得世子昭脸色惨白。高虎让昭换上衣服,打扮得和侍从一样,派心腹之人跟随,来到东门,传高虎的命令给崔夭,让他开门放出世子。崔夭说:“主公生死不明,我私自放太子出去,罪责也不轻。太子没有人侍从,要是不嫌弃我,我愿意一同投奔宋国。” 世子昭十分高兴,说:“你若同行,那是我的心愿!” 当下崔夭打开城门,看到有随身的车驾,就让世子上车,自己驾车,朝着宋国急急而去。
话分两头。再说雍巫和竖刁二人,率领宫中卫士,包围了东宫,四处搜寻,却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眼看四更鼓响,雍巫说:“我们擅自包围东宫,靠的就是出其不意。要是等到天亮,被其他公子察觉,先占据朝堂,大事就完了。不如先回宫拥立长公子,看看众人的反应,再做打算。” 竖刁说:“这话正合我意。” 二人收兵,还没回宫,就看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赶来。这些官员大多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邱氏等家族的子孙和臣子百姓,人数众多,名字也说不完。这些官员听说雍巫和竖刁二人率领众多卫士出宫,料想宫中肯定发生了变故,都到朝房打听消息。宫里已经传出齐侯去世的消息了。又听说东宫被围,不用说,肯定是奸臣趁机作乱。“那世子是先公立下的,要是世子有什么闪失,我们有什么脸面做齐国的臣子?” 官员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正在商议去救护世子。恰好雍巫和竖刁二人带兵回来。众官员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道:“世子在哪里?” 雍巫拱手回答说:“世子无亏,现在宫中。” 众人说:“无亏没有受命册立,不是我们的君主,把世子昭还给我们!” 竖刁手持宝剑,大声说:“昭已经被赶走了!现在奉先公临终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君,有不顺从的,格杀勿论。” 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都是你们这班奸佞之徒,欺负死者,蔑视生者,擅自专权,废立君主。你们要是立了无亏,我们誓死不做臣子!” 大夫管平挺身而出,说:“今天先打死这两个奸臣,除掉祸根,再作商议。” 说着,手举象牙笏板,朝着竖刁的头顶就打。竖刁用剑挡住。众官员正要上前帮忙,只见雍巫大声喝道:“卫士们,现在还不动手,平时养你们有什么用?” 数百名卫士,各自拿起器械,一起动手,对着众官员乱砍。众人手无兵器,而且寡不敌众,怎么抵挡得住呢?真是 “白玉阶前为战地,金銮殿上见阎王”。百官死在乱军之中的,有十分之三。其余受伤的人也很多,都纷纷逃出朝门去了。
话说雍巫和竖刁二人,驱散了百官,此时天已大亮,便在宫中扶出公子无亏,来到朝堂即位。内侍们敲钟击鼓,甲士整齐地排列在两边,台阶下前来叩拜、祝贺的,仅仅只有雍巫和竖刁二人。公子无亏又羞又恼。雍巫上奏说:“国君的大丧还未举行,群臣还不知道送别旧君,又怎么会知道迎接新君呢?这件事必须把国懿仲和高虎两位老臣召进朝中,才可以号令百官,压服众人。” 公子无亏准了这个奏请,立刻派内侍分别去宣召右卿国懿仲和左卿高虎。这两位可是周天子任命的监国大臣,世代担任上卿,受到群臣的敬重和信服,所以要把他们召来。国懿仲和高虎听到内侍传达的命令,知道齐侯已经去世,也来不及穿上朝服,马上披麻戴孝,入朝奔丧。雍巫和竖刁二人,赶忙在宫门外迎接,对他们说:“今日新君登上殿堂,老大夫暂且就先穿吉服吧。” 国懿仲和高虎齐声回答:“旧君还未出殡,就先去拜见新君,这不合礼仪。他们谁不是先公的儿子,我们没有什么可挑选的,谁能主持丧事,我们就跟随谁。” 雍巫和竖刁被说得哑口无言。国懿仲和高虎就在宫门外,朝着宫中的方向,对空拜了两拜,大哭着离开了。公子无亏发愁地说:“大丧还没举行,群臣又不服从,这可怎么办呢?” 竖刁说:“今日的情形,就如同与老虎搏斗,谁力气大谁就能取胜。主上只需守住正殿,我们在两边的廊庑列兵以待,要是有公子入朝,就用兵胁迫他们。” 公子无亏听从了他的建议。长卫姬把本宫的卫士全部派了出来,所有内侍都穿上军装,宫女中身材高大有力的,也凑数当作甲士,雍巫和竖刁各统领一半,分别部署在两边廊庑。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卫公子开方,听说雍巫和竖刁拥立公子无亏,就对葛嬴的儿子公子潘说:“太子昭不知道去了哪里,要是无亏能被立为国君,公子你难道就不能被立为国君吗?” 于是他把家中所有的家丁和敢死之士都召集起来,在右殿扎下营寨。密姬的儿子公子商人,和少卫姬的儿子公子元一起商议:“我们同样都是先公的血脉,江山自然人人有份。公子潘已经占据了右殿,我们一同占据左殿。要是世子昭回来了,大家就都让位;要是他不回来,就把齐国一分为四,我们平分。” 公子元觉得有道理,也各自召集家中的卫士,以及平日里收养的门客,成群结队地赶来。公子元在左殿扎营,公子商人在朝门扎营,他们相互约定,形成犄角之势。雍巫和竖刁忌惮三位公子人多势众,牢牢守住正殿,不敢出去攻打。三位公子又畏惧雍巫和竖刁势力强大,各自坚守军营,小心防备冲突。这可真是:“朝中成敌国,路上绝行人。” 有诗为证:“凤阁龙楼虎豹嘶,纷纷戈甲满丹墀。分明四虎争残肉,那个降心肯伏低?”
当时只有公子雍胆小怕事,逃到秦国去了,秦穆公任用他为大夫。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暂且不提。
再说众官员知道世子出逃,没了可以朝拜的君主,都闭门不出。只有老臣国懿仲和高虎,心急如焚,一心想着化解这场纷争,却一直没有找到办法。就这样僵持着,不知不觉两个多月过去了。高虎说:“诸位公子只知道争夺君位,却不考虑料理丧事,我今天要拼死力争。” 国懿仲说:“你先去进言,我随后跟上,我们一同豁出性命,来报答历代国君赐予的爵禄之恩。” 高虎又说:“就我们两人开口,能有什么用呢?凡是享受齐国俸禄的,都是齐国的臣子,我们挨家挨户去召集他们,一起到朝堂,暂且拥戴公子无亏主持丧事,你看怎么样?” 国懿仲回答:“立儿子以嫡长子为先,没有嫡长子就立年长的,这是常规的礼法。无亏年长,而且对我们有戍卫的功劳,拥戴他也并非没有道理。”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四下里招呼群臣,一同去朝堂哭吊。众官员见两位老大夫牵头,壮着胆子,都穿上丧服,相继入朝。寺貂拦住他们问道:“老大夫此番前来,有什么意图?” 高虎回答:“各方僵持不下,没有尽头。我们是专门请公子主持丧事来的,没有别的意思。” 寺貂这才作揖请高虎进去。高虎一招手,国懿仲和群臣都进了宫,径直来到朝堂,向公子无亏进言说:“我们听说‘父母的恩情,如同天地一般。’所以做儿子的,父母在世时要恭敬侍奉,去世后要妥善殡葬。没听说过父亲去世了却不装殓,反而争抢富贵的。况且国君是臣子的表率,国君要是不孝,臣子又怎么能尽忠呢?如今先君已经去世六十七天了,还没有入棺。公子虽然登上了正殿,心里能安稳吗?” 说完,群臣都伏地痛哭。公子无亏也落泪说:“我不孝,罪孽通天。我不是不想完成丧礼,只是公子元等人逼迫我,我能怎么办呢?” 国懿仲说:“太子已经出逃在外,只有公子您年纪最长。公子要是能主持丧事,收殓先君,君位自然就归您了。公子元等人,虽然分据殿门,但我会用大义去责备他们,谁敢和公子您争夺呢!” 公子无亏止住眼泪,下拜说:“这正是我的心愿。” 高虎吩咐雍巫,继续守住殿庑,各位公子只要穿着丧服前来哭吊的,就放他们入宫,要是带着兵器的,立刻拿下治罪。寺貂先到寝宫,安排殡殓之事。
却说齐桓公的尸体在床上,因为长时间无人照料,虽然正值冬天,但血肉模糊,尸体散发的气味,滋生出的虫子如同蚂蚁一般,一直爬到了墙外。起初众人还不知道虫子是从哪里来的,等进入寝室,打开窗户,看到虫子聚集在尸骨上,无不感到凄惨。公子无亏放声大哭,群臣也跟着痛哭。当天就取来梓木棺材装殓尸体,由于皮肉都已经腐烂,只能用袍带裹住,草草了事。只有晏蛾儿面色如同生前一样,形体也没有改变,高虎等人知道她是忠烈之妇,不禁连连叹息,也下令取棺材将她殓葬。高虎等人率领群臣拥戴公子无亏居主持丧事之位,众人各自按次序哭吊。当晚,大家一同在灵柩旁守灵。再说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他们在外面扎营,看到高国两位老臣率领群臣穿着丧服入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听说齐桓公已经殡殓,群臣都拥戴公子无亏主持丧事,并尊他为国君,便相互传话说:“有高国两位老臣做主,我们争不过了!” 于是各自遣散兵众,都穿着丧服入宫奔丧,兄弟相见,都放声大哭。当时要不是高国两位老臣说动了公子无亏,这件事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呢!胡曾先生写诗感叹道:“违背忠臣宠佞臣,致令骨肉肆纷争。若非高国行和局,白骨堆牀葬不成。”
再说齐国世子昭逃到宋国,拜见宋襄公,哭着跪在地上,诉说了雍巫和竖刁作乱的事情。当时宋襄公召集群臣问道:“当年齐桓公曾把公子昭托付给我,立为太子,算起来已经十年了。我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记。如今雍巫和竖刁在齐国发动内乱,太子被驱逐,我打算邀约诸侯,一同讨伐齐国的罪过,送公子昭回齐国,帮他确定君位后再返回。如果这件事能成功,必定会声名远扬,震动诸侯,这样我就可以倡导会盟,继承齐桓公的霸业,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时,突然有一位大臣出班启奏说:“宋国有三点比不上齐国,怎么能称霸诸侯呢?” 襄公一看,这个人是齐桓公的长子,也是襄公的庶兄,因为早年让出君位没有即位,襄公任命他为上卿,他就是公子目夷,字子鱼。襄公问:“子鱼说‘三点比不上齐国’,原因是什么呢?” 目夷回答:“齐国有泰山和渤海的险要地势,有琅玡、即墨的富饶土地,我国领土狭小、土地贫瘠,兵少粮稀,这是第一点比不上齐国的地方。齐国有高国这样世代为卿的家族治理国家,有管仲、宁戚、隰朋、鲍叔牙等人出谋划策,而我国文武人才不齐全,贤才得不到任用,这是第二点比不上齐国的地方。桓公北伐山戎时,‘俞儿’为他开路,在郊外打猎时,‘委蛇’现身。而我国今年春正月,有五星坠地,都化为石头,二月又有大风的异常现象,六只鹢鸟倒飞,这是上天降下灾异,象征着求进反退,这是第三点比不上齐国的地方。有这三点比不上齐国,我们自保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呢?” 襄公说:“我以仁义为主,不救助遗孤,这是不仁。接受了别人的嘱托却抛弃不管,这是不义。” 于是,他以送太子昭回国即位为由,向诸侯传发檄文,约定在来年春正月,一起到齐国郊外会合。檄文传到卫国,卫国大夫宁速进言说:“立儿子以嫡长子为先,没有嫡长子就立年长的,这是礼法常规。无亏年长,而且有戍卫卫国的功劳,对我们有恩,希望国君不要参与此事。” 卫文公说:“昭已经被立为世子,天下无人不知。戍卫卫国是私人恩情,拥立世子是公义。因为私情而废弃公义,我不会这么做。” 檄文传到鲁国,鲁僖公说:“齐侯把昭托付给宋国,没有托付给我,我只知道长幼顺序。要是宋国讨伐无亏,我就去救援。”
周襄王十年,也就是齐公子无亏元年的三月,宋襄公亲自联合卫、曹、邾三国的军队,护送世子昭讨伐齐国,在齐国郊外屯兵。当时雍巫已经升任中大夫,担任司马,掌管兵权。公子无亏派他统领军队出城御敌,寺貂在城中调度。高国两位卿大夫分别守卫城池。高虎对国懿仲说:“我们拥立无亏,是因为先君还未出殡,并不是真心拥戴他。如今世子已经回来了,又有宋国相助,论道理,他们占着顺理成章的优势,比势力,他们也更强大。况且雍巫和竖刁杀害百官,专权乱政,必然会成为齐国的祸患。不如趁这个机会除掉他们,迎接世子,拥立他为国君。这样,各位公子就断绝了觊觎君位的念头,齐国也能像泰山一样安稳了。” 国懿仲说:“易牙(雍巫)统领军队驻扎在郊外,我去召竖刁,借口商议事情,趁机杀了他,然后率领百官迎接世子,取代无亏的君位。我料想易牙也没什么办法。” 高虎说:“这个计策太妙了!” 于是在城楼上埋伏下壮士,借口有机密重要的事情,派人去请竖刁来相会。这真是:“做就机关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不知道竖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