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新城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道宗身披甲胄,腰间横刀泛着冷光,目光如炬,凝视着眼前井然有序排列的进攻方阵。
一辆辆的抛石车犹如蛰伏的巨兽,整齐地分布在阵前,粗壮的木质支架上,巨大的陶罐蓄势待发。
城楼上的高句丽守军神色紧张,眼睁睁地看着唐军有条不紊地进行战前部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布置完毕,李道宗侧头看着阿史那弥射渴望的眼光,沉声开口:“若是敌军按捺不住出城来攻,接下来就看你的速度了。临行前,我见你与正则颇为熟稔?”
阿史那弥射听闻此言,黝黑的脸庞瞬间涨红,抱拳沉声:“欲谷设投降之时,末将才得以解救。是乔师望将军告知末将,秦驸马暗中支持乙毗射匮,才使得欲谷设惨败。这份恩情,末将谨记于心。”
李道宗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此番可是正则推荐的你,切记小心猛火油,这东西一旦沾到了身上,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言罢大手一挥,声如洪钟:“攻城!”霎时间,战鼓轰鸣,震耳欲聋。无数燃烧着的陶罐如流星般划破天际,带着炽热的火焰与浓烟,朝着城头呼啸而去。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黄蜂般向城墙射去,汹涌的唐军士兵抬着云梯,呐喊声直冲云霄,整个战场瞬间便被点燃。
与此同时,盖牟城下,似乎隐隐传来远处厮杀的呐喊声。
李积心中思索片刻:“我把怀道派往张俭的军中,正则不会怪我吧?另外正则所说的分兵与药师颇有不同,我们这些兵力加上营州及你的护卫军依然是有些捉襟见肘啊。”
秦浩叹道:“叔父放心,兵力虽不充裕,但按咱们这种打法够了,前晚怀道来寻过我,可惜我睡着了,不知道会不会怪我呢!那边不会有什么危险,有契苾何力在,我很放心!”
说话间望了城头一眼,神情一震,指着城头上的高句丽将领:“叔父,我打赌此将守城能力一般,两日内我们必能攻克此城。”
李积抚须轻笑,眼中带着好奇:“正则为何如此肯定?”
秦浩嘴角勾起一抹戏谑:“您看那将领,印堂发黑、断眉两道,此乃霉运缠身之相;
蒜头鼻配招风耳,面有菜色,定是纵欲过度;兜齿下巴兜不住粮,地阁歪斜守不住墙,这般‘福相’,当真是百年难遇啊!”
一旁的张士贵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才不信,这等距离驸马还能将对方面相看得如此真切。”
李积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片刻,眼中满是震惊:“正则目力竟如此恐怖,老夫真是佩服!虽是戏言,不过也借你吉言了。张士贵,攻城之事便交给你了!”
张士贵抱拳领命,转身大步而去,身姿矫健如鹰。不多时,火球腾空而起,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猩红。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
秦浩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眉头紧蹙,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种场面,太残忍了。战后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看着就让人几个月都吃不下肉。”
李积神色凝重,叹了口气:“这便是战争的残酷。薛礼所部已经向辽东城方向移动了吗?”
秦浩点了点头,神情严肃:“料敌从宽,万一那乙度山支头脑发热,率军冲过来就麻烦了。他们被仁贵打怕了,只要有仁贵在,那些敌军便只能乖乖地在一旁‘看戏’。”
李积轻叹:“有正则在,打仗居然如此轻松惬意,张俭的胆子还是太小了,希望契苾何力在,不会出什么意外?”
“叔父大可不必担心,那战术最适合张俭的风格,还是那句话,别看过程,看结果,达到目的就行。”
两人正说着,李积看着前方苏烈和席君买的军阵,不禁赞叹:“定方当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我有意将他调入兵部,正则舍得割爱吗?”
秦浩闻言,爽朗一笑:“您老人家随便问,他若是愿意,我绝无二话。不过,恐怕是白费力气。至少他夫人离不开庄子,这家伙可是个妻管严。”
“妻管严是何意?”李积面露疑惑。
秦浩解释道:“就是事事都听夫人的。您要是想把他调走,得先过他夫人那关,难着呢!他总喜欢把被夫人管束的怨气,发泄在战场上,您说,京城他能待得住吗?”
李积一时语塞,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手一挥,高声下令:“上冲木,架云梯!”随着命令下达,新一轮的攻势如汹涌浪潮,再次向着盖牟城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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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如同赤红色的巨蟒,在新城内疯狂游走。高句丽士兵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被火舌舔舐的哀嚎声响彻了云霄,城墙上下一片混乱。
燃烧的箭雨裹挟着滚烫不断的坠落,原本坚固的城楼在大火中有些摇摇欲坠,砖石崩裂的轰鸣声与士兵的惨叫交织在了一起。
半个时辰后,紧闭的城门轰然洞开,铁蹄踏着满地的火星,一支高句丽的精锐如离弦之箭,直扑向李道宗的中军。
阿史那弥射瞳孔骤缩,仰天大笑:“来得好!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数千唐军骑兵如黑色洪流般席卷而出,马蹄踏碎焦土,弯刀映着烈火,与高句丽军队撞在一起。
金属碰撞的火花与飞溅的血珠在空中交织,惨叫声中,阿史那弥射一马当先,弯刀连斩了三人。
溃败来得比预想中的更快。高句丽士兵阵型瞬间崩溃。有人丢下兵器跪地求饶,有人发了疯似的向城门逃窜。
折冲都尉曹三良目光如鹰,带着十二名精锐骑兵突然脱离了战场。
贴着城墙疾驰,马蹄似都溅起了火星。当距离城门只剩三十步时,曹三良大喝一声,战马凌空跃起,眼看着就要冲入城内。
沉重的城门终在最后的一刻重重的闭合,最后一名高句丽士兵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曹三良的刀尖几乎要戳到对方的后背。
被困在城外的高句丽残兵瞬间陷入绝望,有人绝望地捶打城门,有人挥舞兵器做困兽之斗,更多人则转身朝着黑暗处狂奔,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的浓烟中。
傍晚时分,建安城下。张俭远远望着城墙,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散开,几十架抛石车缓缓转向城头。
当第一罐猛火油拖着赤焰划破夜空,无数的火罐便接二连三的腾飞,建安城头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黏稠的石脂水顺着城墙流淌,瞬间点燃了木质箭楼,冲天火光中,高句丽守军的惊呼声与木料的爆裂声混作了一团。
厚重的城门在浓烟中轰然洞开,数千高句丽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涌出,长刀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张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令旗狠狠一挥。唐军阵营立即化作灵巧的游鱼,在箭雨与喊杀声中迅速后撤。
高句丽将领勒住战马,望着唐军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侧方契苾何力期待的眼神,眼中满是警惕,心知若再向前冲锋,那支唐骑便会从后方截断自己的归路。
待高句丽军队灰溜溜退回城中,张俭又带着部队如鬼魅般逼近。将换了配方的陶罐继续抛向城墙,刺鼻的浓烟让城头守军咳嗽不止,却又不敢轻易再出城。
如此反复,建安城在火光与烟尘中如同被戏弄的困兽,而张俭的部队则像跗骨之疽,死死咬住不放。
回到营寨时,篝火映得帐中一片通红。
秦怀道踢开帐帘,将头盔随手一扔,嘟嘟囔囔:“叔父,这仗打得太过无趣!兄长教的法子虽然管用,可您这般猫捉老鼠似的打法,回头岂不要被人笑话?”
张俭闻言挑眉:“打了胜仗为何要被笑话?我倒觉着这打法妙极了!既能减少伤亡,又能消磨敌军士气,何乐而不为呢?”
放下粮册,目光扫过秦怀道年轻气盛的脸庞,“你这小子,总想着阵前厮杀立功,却不知用兵之道在于审时度势。能在牵制敌军的同时歼敌,已是天大的功劳。”
秦怀道涨红了脸,抱拳行礼:“叔父教训的是,侄儿告退!”
张俭笑着摇头:“这小子,事事都要和正则比。可他那兄长胸有丘壑,谋略如渊,他可还差得远呢!”
契苾何力点头认同:“实不相瞒,我以前也和怀道一般,只知猛冲猛打。自从跟着驸马打过几仗,才知道打仗不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驸马说这叫猫鼠游戏。”
张俭满脸的喜色:“注意着点安市城的动静,可别抄了咱们的后路。”
“都督放心,斥候重点关注着那里,这安市城先前已被仁贵搞得烦了,看那样子,只是想守自己的城池,绝不会出兵相助,毕竟那城主与泉盖苏文不是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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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朔风卷着沙砾拍打着薛万彻的护肩,腰间的环首刀随着他烦躁的脚步轻轻摇晃,
“薛延陀如今自顾不暇,如何还有余力南下侵扰,这不过就是个闲职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仿佛一头被关在笼中的猛虎。
别将躬身趋近:“将军,此地北控大漠,东连辽东,是河东粮草兵源输送的咽喉要地。
若交通梗阻,前线十万将士的命脉便要断绝。陛下将此重任托付于您,实乃委以心腹之任。“
薛万彻猛地转身:“话虽如此,总不如阵前斩将杀敌来得痛快!“”
别将沉稳劝诫:“高句丽多为坚城恶战,此次启用年轻的将领,也有历练之意。我等扼守此要道,确保粮草辎重安然北运,便是对前线最大的支援。“
薛万彻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我听说拔灼小股部队有南下之意?“
“不过是试探罢了。他们打着运送聘礼的旗号,赶着牛羊,随行不过数百人。末将已暗中派人沿着官道布下了眼线。
薛万彻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伸手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唉,好吧。“
突然想起案头那封书信,眉头蹙起,“魏王的书信我始终没想好要如何回复。“
别将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凑近低声:“魏王以私人名义馈赠的军械粮草价值不菲,消息迟早会传入朝堂之中。
末将以为,不如将物资清点造册,以代州守军名义转运前线。“
见薛万彻沉吟不语,补了一句,“至于书信,将军只需言辞恳切,专申悃诚,切不可流露半点立场之意。“
暮色渐浓,薛万彻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将兄长病逝的消息折起塞进袖中,一拳狠狠打在城墙之上。
风掠过城楼的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却盖不住他心底那声未出口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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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七疾步而入,俯身在秦浩耳边低语片刻,消失在了帐外。不多时,高延寿跨进帐中,立在原地。
秦浩抬手虚引:“傉萨果然守约,请坐。“
高延寿却恍若未闻,呼吸微微震颤:“我妻儿如今病情如何?“声音里裹着砂砾般的沙哑。
“坐下说吧。“秦浩指尖叩击着案几,“傉萨急什么?有的是时间。“
高延寿死死盯着秦浩,喉结滚动两下:“秦驸马,祸不及妻儿。我高延寿虽然贪生怕死,但若妻儿有难,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与唐军拼个鱼死网破!“
秦浩剑眉微蹙:“老高啊,你一进门就向我兴师问罪,我话都还没说一句,你倒像心里有了答案。怎么,你盼着妻儿出事?“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高延寿踉跄着跌坐在胡凳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浩。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秦浩嘴角挂着莫测的笑意。
高延寿的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坏消息是什么?“
“死了一个。“
话音未落,高延寿噌地起身:“秦驸马!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瞧你这脾气。“秦浩慢条斯理地将热茶推了过去,“傉萨的城府呢?不是还有个好消息?“
高延寿僵在原地:“......好消息是?“
“活了两个。“秦浩啜了口茶,故意卖着关子。见高延寿瞪圆了眼睛,才慢悠悠开口,
“你那车夫倒是忠心,可惜是高句丽的探子。审着审着,牵出个叫高竹离的头目。“
伸手示意高延寿润润喉,“这人挺有意思,画的地图比我大唐工部的都精细。
我一琢磨,这么个人才杀了可惜,干脆给了田地、娶了媳妇,分了房子,如今这个时间估计正在造儿子呢。“
高延寿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喉间发出干涩的声音:“驸马,两国交战,互派探子本也是常事......“
“你听我说完啊!“秦浩突然提高声调,“高竹离投降时有个要求,说要亲手宰了那个叛徒。
这么小小的要求,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说着摊开双手,“所以,死的那个就是你车夫。到时候,傉萨还得再找个赶车的才行。“
高延寿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刚要开口,又猛地僵住:“那我的妻儿?“
“都好好的呢。“秦浩突然凑近,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还有个惊喜,你夫人有身孕了,三个月。夫人有些丰满,呃,是丰腴,所以不怎么显怀。“
“说吧!“高延寿将茶盏重重放下,红着眼眶嘶吼,“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坐下坐下!你看你,又这样猴急!“秦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帐外喊道:“来人呐,上好茶!”
“来啦!”冯云一身的女装打扮款步进入了帐中,高延寿顿时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