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乡邬堡。
民兵在墙头不断往来巡逻,远处大地早已没了流寇身影,但民兵们望向外界的眼神,却反而更加频繁。
上墙的阶梯处,两个民兵抱着短矛,把守着入口。
周围围了一圈乡民,目光也是不断向上望去,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担忧。
一点雪花突然从墙头洒落,落在民兵的笠帽上,压得笠帽向下一抖。
雪花不大,但人群却瞬间将目光看了过去。
一个民兵踢开积雪,从墙头走下,脸色一片深沉。
乡民们见状连忙围了上去,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民兵显然早已知晓众人要问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看着还是没有消息,乡民们脸色露出一股失望,瞪大的双眼透过坞墙望向天边,刚刚离去的担忧神色,又回到了面上。
三厢房小院。
仆役和家丁们默默守在门外。
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脸上带着疑惑,不断小心对视。
三家乡绅几乎把所有的仆役和家丁都叫了过来,拿着铁棍长刀,围满了房门。
细碎连绵的脚步,则从门后的厢房中不断传来。
赵襄从左屋走到右屋,脚下步伐迈的极快,深埋下的面上,正顶着布满惶恐的双眼。
刘老坐在上首,佛珠紧紧握在手里,闭着眼不断念叨。
听着若有若无的细碎声音,赵襄终于止住脚步,抬起头带着些许埋怨的看向刘老:
“刘老,这个时候,就别算账了!”
赵襄眉头紧皱,脸上满是说不来烦躁,言语也没了往日恭敬。
刘老听见这话,手中佛珠未停,只是睁开眼,也不看向赵襄,双目出神望着地面:
“我在祈福...”
呆呆开口,听见这话的赵襄一愣。
他偏头看向刘老,脸上一时间居然浮现出些许荒唐神色。
“祈福什么?祈福流寇杀光乡勇,冲进邬堡?”
赵襄想要开口把这心里话说出来,但张了张嘴,却又憋了回去。
眼下看来,似乎秦山回不来,还希望大些。
赵襄脸上荒唐神色消散,整个人也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而上方刘老感受着赵襄情绪变化,他终于才收回出神的双眼,抬起头看向了赵襄。
又转动了一下佛珠,刘老开口:
“我刚刚算了一下,确如秦山所说,就算没那顿肉食,也最多只能坚持八天了。”
“若是不想办法,咱们就真被那些泥腿子吃空了...”
旁边,正在出神的赵襄浑身陡然一僵。
他抬起头,双目瞪圆,眼中满是荒唐。
“不是念经吗?原来还是算账!”
嘴角一阵抽动,赵襄直下去的双手猛然捏紧了拳。
目光直勾勾盯着目光有些躲闪的刘老。
房间内气氛瞬间有些尴尬,刘老见状连忙闭上眼,又开始转动佛珠,嘴角同时不断念叨:
“祈福,我现在祈福。”
只是刘老刚刚才拨动第一个佛珠,门外却猛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敲门声。
咚!咚!咚!
拍门声音巨大,直把屋内几人吓得身体一个哆嗦。
赵襄慌乱的看向刘老,刘老却在一个哆嗦后更加紧闭双眼,手中佛珠更是被拨动快要冒出烟。
阿弥陀佛的声音更是仿佛怕念的少,机关炮式的往外出。
赵襄见状眼中涌现巨大憋屈,他看着仿佛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的刘老,咬了咬牙,转身走向了房门。
吱呀~
房门打开,一个仆役站在门口,脸上堆着喜色: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秦爷回来了,据说已经杀退了流寇。”
仆役满脸开心,周围听见这话的家丁们也对视一眼,眼中洋溢起了轻松。
只是仆役告完喜,抬头看向赵襄想要讨些喜钱,可放眼看去,却只看见赵襄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地,目光完全失去光泽的看向前方。
啪~
屋内传来一声脆响,仆役又好奇看向屋内,刘老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手中佛珠却掉在了地上。
而后一阵低语,从刘老嘴角中传来:
“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才不到一百人...”
刘老失魂落魄,看着眼前一幕的仆役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知趣的没有再想着喜钱的事。
随后缓缓后退半步,犹豫了一番,带上了几许小心:
“另外,秦爷这会正带着人,往咱三厢房来...”
仆役说完,赵襄再也抑制不住心底惊慌,他身躯一阵偏倒,连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门沿。
随后抬起头,看着眼前呆呆望着自己的仆役和众家丁,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也就在此时,小院外的过道上,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
赵襄强撑着抬起头,周围仆役和家丁也都跟着看去,随后倒吸气声,回荡在这小小的三厢房。
秦山带着裴元三人,身披铁甲,驱动壮马走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则是整整三十骑驱马持弓鱼贯而入。
安平乡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骑兵?尤其是最前面十个精骑,甚至还都披了铁甲。
此刻聚在一起,看的让院内众人直晃眼。
而在这些骑兵之后,又跟着进来四十个披甲步卒。
精骑跟在秦山身后,正对着厢房排成三列。
步卒们则快速跑到两边,将整个小院完全包围了起来。
秦山在最前面,目光扫过顶在赵襄等几位乡绅面前的家丁和仆役,尤其在铁棍和长刀上顿了顿,随后就是一地兵器掉落的‘哐啷’声。
家丁和仆役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们只是被秦山看了一眼,便已经脸色惨白,浑身上下仿佛被抽走了力气。
看着家丁们丢下武器,秦山收回了目光,随后微微抬头,目光冷淡的看向了厢房。
赵襄站在原地,扶着门沿低下头,宽大衣袍下的身躯忍不住颤抖。
而在他的身后,刘老和另外一个乡绅,则已经完全瘫软在了椅子上,脑袋埋下,仿佛没有了抬起来的力气。
现场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秦山。
秦山站在那里,没有训斥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了屋内三人一眼,随后拉动缰绳,向着门外走去。
马蹄清脆,在院内众人耳中却仿佛惊雷。
而后平淡的声音,从秦山的背影传来:
“痛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