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看守桑城案牍库的老吏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他总是听到案牍库里传来阵阵沙沙的翻书声,可推开门,里面却一片死寂。
他被折磨得不行,起先他还觉得是生了鼠患,毕竟这世道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哪里有东西给老鼠吃?
那些腌臜货,饿极了啃些书与木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可时间久了,他就觉得愈发的不对劲,案牍库的木架与书籍并无什么损坏,反倒卷宗像是被整理过一般,一天比一天归类齐整,就好像有一群游荡在库房中的冤魂,在整理着那些记载着他们冤屈的卷宗,等待着谁,为他们沉冤昭雪。
这样的念头让老吏坐立不安,他很明白这些年,这座城中有多少人枉死。
他终究还是怕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城西刘半仙的铺子上求了一张符。
可寻了半晌也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摊位,老吏不得不自己壮着胆子再一次推开了库房的门,想要一探究竟,可这一日,入目的景象却让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案牍库里的卷宗不见了!
那些东西是不能丢的!
那些卷宗上的每一个字,每一点墨迹,都重若千钧。
他顾不得其他,一瘸一拐的上了街,穿过西城的小巷,直奔县衙所在。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处。
时间尚早,才到辰时,府衙所在的街道人不算太多,只有三两个贩卖早餐的摊铺刚刚出了摊。
老吏没有多想,迈步就要走向府衙的门口。
可就在这时,一旁却传来了一阵滚轮声。
他侧头看去,一对少年少女正朝着此处走来,少年手中推着一个木车,木车上摆满了一叠叠卷宗……
正是那案牍库失窃之物!
老吏顿时心头一紧就要向前,可脚步刚刚迈出,他又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了少年身旁的那位少女。
身着墨裙,模样乖巧,浑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宛如一轮圆日,直让他不敢直视。
……
咚!
咚!
咚!
陈吱吱双手抱负胸前,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击鼓的少年。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愿意泡在案牍库中翻看那些枯燥卷宗,足足三天,除了吃饭,一只脚都不愿意挪动一下。
一个人能看书看得这般入迷的,上一个是她的大师兄。
但大师兄那是在研究道家经典,是为了修行,是为了大道。
他常说,人生短暂,韶华易逝,既入修行,当如履薄冰,握紧每一寸时间,方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窥探大道。
作为东神山的圣子,他说的话总是对的。
楚宁当然比不上她那位无论是长相还是天资都万中无一的大师兄,但好歹也是一方侯爷,这种人应当事务缠身,时间宝贵。
可为了三个萍水相逢的孩子,他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去琢磨那些枯燥无味,并且对自己毫无用处的卷宗。
她更不明白的是,一个这样的案子,为什么要如此繁琐的翻看整个案牍库中的卷宗,
而为了配合他,陈吱吱不得不再次推迟自己捉拿反贼的计划,甚至这几日,她这个皇女,还要亲自去饭店给他打包饭菜,伺候他吃饭。
要知道,即使是自己那位权势滔天的父王,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殊遇。
不过想着是为了伸张正义,陈吱吱还是将这些不满,都忍了下来。
……
随着鸣冤鼓被敲响,街道上并不多的行人都被其吸引了过来。
府衙的大门也很快被人从里推开,探出了一个醉眼朦胧的脑袋。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这才什么时候就在这里敲!找死是吧?”穿着单衣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的喝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陈吱吱被那男人的喝骂吓了一跳,她怒火中烧,双手叉腰,就要反唇相讥,可这时身旁的楚宁却放下了手中的鼓槌看向男子。
少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男人的影响,只是看向对方平静的说道:“依照律法,府衙辰时便需开府,现在已经是辰时一刻……”
“什么律法!桑城有桑城的规矩,在这儿,县令大人说什么时候开府,就什么时候开府。”男人却态度蛮横的打断了楚宁的话。
“小子,我看你年幼,不跟你计较,现在滚蛋,否则……”
男人说着,打了个哈欠,缩回头,便要合上府门。
咚!
咚!
咚!
但他的脑袋刚刚缩了回来,那如闷雷般的擂鼓声便再一次响起。
男人顿时怒极,他打开了府门,撸起了袖子:“臭小子,你要干什么?”
楚宁闹出的响动极大,吸引了越来越多周遭的行人,他们汇集在府衙门口,对着楚宁指指点点。
“这孩子看着面生,不像是桑城人啊?”
“这么执拗莫不是家里遇见了什么大事?”
“嗐,那狗日的县令和折冲府的人媾和在一起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半年多,我都在这里出摊,正儿八经来申冤的,每一个好下场,你看着吧,这孩子……悬!”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显然对于楚宁接下来要遭受的命运都持着极为悲观的态度。
而楚宁自是不清楚周遭百姓的看他,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看着男人:“我敲了鸣冤鼓,自然是来鸣冤的。”
“你不是衙役吗?这都不知道?”
男人被楚宁这句话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本来气呼呼的陈吱吱闻言,却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来。
而她的笑声,让男人更觉脸上挂不住。
“找死!”他怒声骂了一句,再也无法遏制心头的怒火,伸手就要摁向楚宁。
楚宁神色平静,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荡开,下一刻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男人半跪在了地上,伸出的手被楚宁捏住,弯曲成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幅度。
“现在,可以让麻烦你请那位县令大人开府了吗?”楚宁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问道。
男人疼得是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嚣张气势,他脸色苍白的连连点头。
楚宁见状也松开了手,那男人如蒙大赦,捂着手,就要逃入府衙。
“阁下。”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身后却又再次传来楚宁的声音。
男人身形僵硬,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后,才艰难的转过头,在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交代?”
楚宁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好的状纸,递了上去:“我的状纸。”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不敢有半点怠慢,伸出手接过状纸,但或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并未拿稳,状纸顿时散落。
他心头一紧,赶忙蹲身去接,却见那状纸散成了长长一条,粗略一看起码有七八尺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百个状告之人的名字。
而县令与折冲府都尉等要员,皆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