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升话里的恶意毫不遮掩,顾梅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心里竟还顺着顾连升话里的意思,胡思乱想了一番。
想着她要是哭几下就能将人哭死,头一个就是将顾棠那死丫头哭死!
第二个就是她爹!
没了她爹,没了顾棠,再把三郎也一道送下去,到那时,他们父女手里藏的那些个银子,就全是他们姐弟的!
顾梅低着头,目光阴毒,脸色扭曲,一颗心砰砰乱跳。
有些事不能起头,一旦起了头,便会不断的去琢磨。
这越是琢磨,便越发利益熏心迷了心智。
顾梅想的入了神,不管顾连升如何叱骂,她都一直低着头,呆愣的站在原地乖乖听着,一句反抗没有,一点不敬也不敢露。
她这作态,让饱受顾连山、顾棠父女欺辱的顾连升,重新找回了脸面和威望,指着人骂的越发厉害。
待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怒火发泄一空,顾连升只觉神清气爽,就连身上的病症好像都减轻了几分一般,哪哪都舒坦,哪哪都顺眼。
气消了,顾连升便往堂屋去,找他爹说说分家一事。
这两日他一直惦记着这事,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分!
老二要是非咬死了闹分家,那就让他老娘出来闹,左右一哭二闹是他老娘的拿手好计,只管冲老二使就是了。
到了东间,顾连升发现自家老爹还在睡,他大声喊了几声,愣是没能将人喊醒。
看着昏睡不醒的老爹,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头。
老娘昏迷不醒,老二带人去北安城请大夫治病,这老爹也是同样昏迷不醒,为何不将老爹也一道带上?
为何要将老爹留在家里?
顾连升脑子异于常人,他第一反应是老二不舍得银子,故意将老两口分开。
老娘老二带走,老爹留下给自个儿,一人看管一个,哪个要是出事了,哪个便要说不清了。
顾连升气得直跺脚,大声叫骂着:“卑鄙!龌龊!不孝的玩意儿!这是一心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北安城有的是好大夫好医馆,别的不说,让老娘吊着命还是没问题的。
可村里除了一个医术一般的顾郎中,其他什么都没有,老爹病情如何,他也不清楚。
如今猛然交给他,万一老爹要真有个不好,他就是跳河也说不清了!
顾连升狠狠叫骂一番后,近前仔细端量老爷子的气色。
气色瞧着还行,打鼾时,也是气息稳定,这般看来,老爷子病的不算重?
顾连升不知道自个儿的猜测对不对,万一他眼神不好,预判错了呢?
想到此,他又提起了心,一脸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眼下就去请顾郎中。
要是请郎中的话,那可是要掏钱的,到时,十成十是要吃药的,这一包药就要不少铜子。
他比不了老二,人家有个能挣银子的闺女,治病这点个银子怕是不放在眼里。
自家屋里那俩闺女都是吃白食的,莫说挣银子,就连砍柴都是半吊子手艺。
眼下自个儿还病着,手里的银子本就不够用,原想着让老娘暗中再贴补些,如今老娘被老二带走,想要银子只能等老爹醒。
可要想老爹醒,就得请郎中来家瞧瞧,这样才能放心。
事情到这,问题又绕了回来。
请郎中,那就得他自个儿现掏银子!
顾连升一脸肉疼,他不舍得!
想了想,他一脸怒意的出屋,问顾梅东耳房钥匙的事。
东耳房里有粮食,他可以拿粮食抵药钱,或是将粮食卖给村里人换钱,用换来的钱给老爹请郎中抓药。
顾梅已经回了屋,此时又被顾连升喊了出来。
听到顾连升问钥匙的事,顾梅抬头再次激动起来:“大伯,您方才应当都听到了,我说的句句都是真!东耳房的钥匙,真的是被四丫拿走了!我亲眼看到她进了东耳房!”
顾连升皱眉,要真是如此,钥匙眼下是拿不到了。
四丫跟着老二一道去了北安城,今儿是指定回不来的,明儿个也说不准,要给老娘请大夫看病,至少要耽搁三五日。
看了眼东耳房,顾连升心中一狠,扭头将顾来安喊出来,让他到后院拿柴刀,将东耳房门上的钥匙劈开!
顾来安跟顾梅一样,很怕顾连升这种读书人,站在顾连升面前,脊背都是弯的,说他胆怯如鼠都是抬举他。
顾连升瞧不上他这德行,摆手让他快去。
顾来安吓得都快哭了,这该如何跟大伯说?
他哭丧着脸,暗中向顾梅求救。
顾梅抿了抿唇,声音怯怯:“家里的柴刀昨儿被三丫他们拿去砍柴去了,说是丢在了山上……”
顾连升瞬间黑脸,却不信这话,扭头往东厢喊儿子。
待将儿子顾天宝喊到面前,顾连升当着顾梅姐弟的面问柴刀的事。
原以为会听到儿子反驳顾梅姐弟,谁料,儿子竟一脸不自在的点了点头:“是大姐弄丢的……”
一听这话,顾连升一肚子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堵得他胸口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深吸一口气,顾连升只能接受现实。
既然确认是自家姑娘弄丢的,那不能再揪着这点不放。
于是他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再次训斥起顾梅姐弟。
“没有柴刀那就去拿斧子!这么一点小事就不知变通了?你们爹都是怎么教的你们?竟连这点儿个事都想不通!”
顾梅姐弟乖乖受训,一句都不敢反驳。
挨完训,顾来安撒腿往后院跑。
斧子在后院放着,可不敢耽搁,不然怕是又要被逮住好一顿训!
没多会儿,顾来安拎着斧子从后院出来,随后便按照顾连升的意思,将东耳房门上的钥匙劈开。
随着钥匙掉落在地上,顾连升心中生起喜意,眼神贪婪的望着门后。
这耳房里除了粮食还有别的,以往老娘管得严不让进,今儿他倒要趁机好好翻看一遍。
忍着高兴,顾连升将顾梅、顾来安姐弟打发走,并厉声叮嘱他们,不许来东耳房偷看,但凡被他抓到,那就别怪他家法伺候!
顾梅、顾来安姐弟都是窝里横的种,面对顾连升的恐吓,只会连连应是。
这要是顾棠或是他们爹顾连山这般说,姐弟俩指定会心中不服,并暗中骂骂咧咧,找机会回转偷看!
想着大闺女、二闺女去请妹子、妹夫,顾连升为防她们突然领着人回来,便让儿子守在廊下,要是看到院外来人,便往东耳房内喊一声。
他听到声音后,自会停下动作迅速出来。
大冷天的守在外面,顾天宝不乐意,可又不敢说出来,只能憋着火气守在廊下。
安排好儿子,顾连升满心期待,推开东耳房的门,脚步急切的走了进去。
……
因不是什么急事,顾连山便没急着赶路,只让老黄牛随意的走着,慢悠悠的往北安城去。
等到了城门口,天已经暗了下来。
进城时,会路过城门口处放着的漏壶,顾棠瞟了两眼,再过两刻钟便到戌时了,北安城城门,每日戌时初关闭。
好险,他们竟是擦边进来的。
这要是再晚个一时片刻,怕是要被关在城外面。
进城后,顾棠让她爹沿着主街走,让她爹在医馆附近随意找一家客栈就行。
左右他们又不住,至于冯氏,她更没资格住上等的好客栈,随意找一家就行。
顾连山按照顾棠说的,在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家医馆附近,找了家略有些破旧的客栈,要了一间乙等房。
乙等房是客栈的二等房,是一间狭窄的小屋子。
顾连山进去瞅一眼,觉得还不错,比家里的屋子好多了,随后便将冯氏安置进来。
安置好人,顾棠便催她爹去问掌柜的,看他们这附近有没有愿意上门做工的婆子。
开客栈的,手里都握着一些能上门做工的婆子小子等,只要客人有需要,可以随时喊人过来伺候等。
这还是顾连山头回请婆子,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
顾棠见她爹犯难,干脆越过他,自个儿跑去跟掌柜的提。
掌柜的对客人请婆子做工一事,早已司空见惯,他笑着点头,问顾棠想找哪种婆子,可有岁数要求等。
顾棠指了指冯氏住的那间屋子,直言道:“屋里那个是我奶,得了卒中,左半边身子没知觉了,左手左脚也不听使唤,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今儿来这就是请大夫治病的。
我家里是做小本生意的,全家都要做事,如今实在是抽不出人看顾她老人家,想着找两个年轻一点的婆子,最好是有把子力气在身,能伺候老太太起夜如厕等。
还要帮着熬药、喂药、喂饭,日夜都要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要脾气好的,还要嘴紧不乱说话的。老太太自打得了这病,人便疯傻了,脾气不好,整日说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我家可不想让外人传的乱七八糟!”
掌柜的依旧笑着,不断地应是,这些要求都是基本要求,不算出格,也不算难。
“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回头我便吩咐伙计将人带来,到时让您亲自过目挑。”
顾棠顿了顿:“可否眼下就将人带来?过会子我们就得归家卸货,今晚就得让婆子们进屋照顾人,当然,今儿的工钱我们也按一日的算。”
掌柜的原本有些迟疑,待听到今儿的工钱也按一日算,心中一松,只这一点就好办了。
招手喊来伙计,将顾棠方才说的那些话仔细的跟伙计叮嘱一遍,让他按照这些个要求领人过来。
伙计的速度很快,出去没多久,便领着六位婆子进来。
顾棠随意扫了两眼,挑了两个约摸三十几岁、个子高挑壮实,一脸老实憨厚的婆子。
这俩婆子,一个姓孙,一个姓宋,说话时不急不慢,听着很是舒服。
余下没有被挑中的婆子,被伙计带了出去。
待伙计领着婆子们出了屋,留下的孙婆子、宋婆子上前跟顾棠问好行礼,还有顾连山、顾平安,一一都问好行礼。
俩婆子称顾棠为姑娘,称顾连山为老爷,称顾平安为少爷,一圈喊下来,除了神色正常的顾棠,顾连山、顾平安父子全都红了脸,很是不自在。
顾棠将俩婆子喊到床前,让她们好生瞧瞧自个儿要伺候的人。
俩婆子依言近前瞧了两眼,第一眼便看出这位老太太不好相处,脾性怕是刻薄难伺候。
第二眼又觉得这位老太太是真能睡,这屋里一直都有人在说话,在这搬折腾吵闹下,这老太太依旧没被吵醒,且鼾声如雷,一瞧便知道,睡的可香了。
顾棠将冯氏来时吃了安神汤的事告诉她们,并特意给她们出了个主意:“我奶因为瘫了不能动的事,人有些疯傻,说的话也是天上地上的胡扯,她要是闹的太过,你们便熬一碗安神汤骗她吃下去。”
从自个儿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三包安神汤,顾棠将药递过去。
俩婆子连忙双手接住,心中一松。
东家是个讲理的,知道这老太太不好伺候,便许她们可以喂些安神汤,这可真是再好不过。
顾棠又道:“白日里我们有空便过来,没空的话怕是来不成。不管我们来不来,你们只管按照我先前说的那般伺候老太太,每日的吃喝,连同你们在内,全都由客栈提供。”
“是。”俩婆子垂首应了一声。
顾棠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松泛,如今客栈也找了,婆子也请了,这下她爹可以放心了。
将冯氏暂时丢在这边,等分家结束,再来接人回去。
扯了扯她爹的衣裳,示意他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哦对!可以走了!
回过神来的顾连山,一把将还在脸红的儿子扯起来,跟在顾棠身后离开了客栈。
牛车就在外面放着,店里的伙计给喂了水和草料,这会子也已吃饱喝足。
坐上牛车,父子三人换了条路,前往顾棠买的那座小院
这会子天已黑透,顾连山点了根火把举着,他也没坐车,而是牵着牛绳,走在黄牛前头,用火把为黄牛领路。
晚上的温度要比白日里低的多,顾棠穿着裘衣,外面还裹着兔皮毯子,但依旧被冻的上下牙直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