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胡同】
江州送亲的队伍已经抵达京都,所有嫁妆满满当当二十多驾马车,送沈香缘上京的是三房的沈朔。因为要接这些人口和物事,卓氏提前作了些安排,在附近短赁了一个院子,将沈傲两兄弟临时迁了出去,腾出院子给待嫁的沈家大小姐。除了一些贴身的人口及要紧的物事,其余都先安置在了外面院子。在大亲之前,沈香缘除了一些必要的请安外,绝少出自己的院子,她也知今时不同往日,大房经此大挫,只要老太太在一天,是无法在沈家一言九鼎了,日后嫁到了田府,娘家这边能依仗到只能是二房,但要她收起大小姐一贯的跋扈姿态,到二房跟前小心陪意又确实是做不到,另外又以为大房现在的遭遇都是拜沈香思所赐,对她恨到了骨子里,恨不能对其剥皮剔骨食肉,所以能不照面就尽量不与诸人照面。如此,卓氏倒也省心许多,只静待时日到来,将人送进田侍郎府完事。其间最大的波澜也就是靖川王侧妃姜璜着人前来添了一下妆,让沈香缘自觉腰杆挺了几分……
婚礼当日,根据京都时下官宦人家嫁娶的规制,新郎亲到有子胡同上门接亲,沈傲等娘家兄弟送嫁上门。一路上两面开道,锣鼓喧天,煞是热闹。这位新郎看上去比沈傲长上几岁,中等身材,面皮略黑,长相感觉无可取亦无不可取之处,与沈傲等亲家兄弟之间的交流接触,虽礼数不缺但又有些自持。沈傲等兄弟三人,其中沈朔照看着一应庶物,沈亥主要兴奋于送嫁的热闹,沈傲则更多代表沈家的诸类仪事。最后总算是无甚大过的将沈香缘嫁娶之事落定,至于其日后在田府的生活,也是沈大小姐她自己的经营。只听说这位田家少爷在大婚之前屋内已安置了好几处小星……
有子胡同结束了一桩嫁娶大事恢复到日常的平静,整个京都表面上也并未因那场宫围之乱而生出大的祸乱,至于明里暗里的各种浮沉变动也与斗米百姓无关。拨指算来,香思顶着“香思”的躯壳也快有一年光景。这一年里,体貌略有长进,人也从江州到了京都,中间虽有些家事波折,总而言之,远不及前世波澜起伏,而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与二房卓氏等人生发出一些亲情,日子算过得闲适。同时,这段时间,那位神神秘秘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莫基也未曾再找上门来,匆匆江湖客,或者已离开了京城未知。
随着春风渐暖,春意渐浓,大衍广成叁拾伍年春闱即将举行。循旧例,由礼部主导,设主考四人,同考一十八人。本届主考官由当朝枢密院总理潘艰瘦、礼部尚书莫道洪、吏部尚书何天涯、左都御史金元鉴四位大臣担任。其中左都御史金元鉴以大公无私之名在民间深孚众望,这次他的名字出现在主考之列,着实让一竿子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弟子兴奋不已。
这些时日,士子们纷纷从各地抵京,专门接待应考士子及车马酒店、客栈等变得忙忙碌碌,应接不暇。走在京都大街上明显多了许多鲜活的生面孔。除了客栈、饭肆外,生意明显兴隆的还有那些书局和纸笔铺子,好些店一年的收成全靠这几天,所以紧着这些时日上新货、上好货。
香思在江州时淘书局未能如愿,到了京都,这样的情况显然好很多,听说有些书局还能上些外藩的译文,所以这些时日外出走动的便也多些。当然,大多时候是和沈氏兄弟一起,偶尔他们有忙处。也会带着元桂四下走走。卓氏在门禁上面约束得并不刻板,一般也就嘱咐下让多带两人。
这日,香思正带着元桂乘着马车行至一处书局,却被前方一场事故堵在了门口。原是书局为了张罗人气,请了京都有名的琴师曹大家在书局外设了一台子为众人表演及授技。不想下面有一位装扮贵气的公子身边一群随行中有一名宠姬,那宠姬在曹大家表演完后,看上了曹大家的琴,便怂恿自家公子着人前去将琴买下。那曹大家虽是以艺谋生,但毕竟能被称为“大家”的,多少有些傲气,这会儿被人看上自己吃饭的家伙,内心甚是恼怒,果断回绝了前来递话的随从。不想那名宠姬听到回绝后竟不依不饶。那位公子为哄佳人欢心,竟又亲上前来,开了高出一倍的价码,结果此举更是触怒了曹大家,一个非要强买,一个坚决不卖,双方僵持不下。这锦衣公子自觉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失颜面,脸上下一刻显出一股狠厉阴鸷之色,一挥手,立时便有随行众人围拢上来,看这些人形貌特征,竟似有好几个练家子,这是要仗势欺人了!这曹大家虽说有些心气,但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见此情状,虽心有不甘,但也断没有拿鸡蛋去碰石头的道理,正要曲软之际,书局内另有一道道似淙淙泉水的琴音泄出,闻之令人清心凝神,且不说弹奏之人技艺如何,便这琴色似比那曹大家的还犹胜几分。
“这位公子勿怒,曹大家既不忍割爱,你看我这琴卖与你如何?”言毕,便见一白衣公子从书局内一手托琴,单手抚弦翩然而出,且见其人面容清雅,笑容温和,风姿如玉,突突现于人前,直如一轮明月升于沧海。
对这原是息事宁人的举动,那位贵气公子却偏偏因对方过人的形貌无端增添了些嫉恨,尤其在转身看到自己的宠姬的兴致全然从对琴转移到了人身上,目露痴迷之色,更是妒火中烧。于是,故露轻蔑之色道:“琴且还算不错,但比之刚才那把显还差点,折个半价倒还可取。”
此话一说,周围传出些些抽气之声,这是一些懂琴质的文人明白,这位贵公子“要造事”了!不想那白衣公子面如春风,施施然道:“价格无妨,这位公子看着给便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贵公子闻言也不好再起事,扬起下颚,侧脸斜睨那白衣公子,丢了一包细碎银子给身边小厮,着其上前取琴。那小厮从自家公子处接过银袋,正待上前之时,被一突然出现的道士从旁伸手拦下,那小厮显是认得此人,认清来人后,朝其躬身行礼,那道士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道长,你这是何意?”那贵公子言语之间弹压了些许怒意。
“公子。”这道士称呼着朝那贵公子行了一礼,却并未多言,转身朝白衣公子的方向行了几步后立定,复行一礼后道:“这位公子之琴,音色上佳,公子又极擅琴,我等岂能做那夺人所爱之事,我家公子原就是和曹大家开个玩笑,公子这却是当真了!再说,公子您即使家有万贯,但只身行走在外,轻薄财物,随意置身于是非之中,令家中长辈操心,终归不妥。”
“这位道长教训得甚是,是小可行为唐突了!”白衣公子闻听此言,丝毫未觉冒犯,脑袋微欠回礼道。
道士点了点头,退回那贵公子身边,与他轻声说了句,一行人便先急匆匆撤场了,临行前,贵公子似面有不甘,走出三五步却又回头朝白衣公子处狠戾地瞪了一眼。这白衣公子立于原处目送他们离去,微笑不语。
眼见热闹如此轻易收场,旁观众人也陆续散去,那曹大家虽不理亏,却知此事终归由自己而起,若无这白衣公子仗义插手,今日免不了要折损好些方能脱身,不由心生感激,上前行礼答谢。
“方才真是多亏了公子,不知公子贵姓?妾身虽无长物,今日连累了公子,如有机缘,妾身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曹大家不必如此,此间小事还连累不到我,只出行在外,家中长辈唯恐晚辈中人行为不肖,累及家族名声,故有嘱咐不能随意透露族姓,只唤我阿卿可。”
“卿公子……”曹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便觉出这白衣公子虽言语温和,骨子里却藏着一股清淡疏离,仿佛这拔刀相助之事对他而言真是一桩随意为之的小事,并无因她“曹大家”的名声而有什么深交之意,便悻悻然行礼告退。
香思刚因众人围聚被堵在书局的门外,顺便瞧了场热闹,这回见人散去,便带着元桂跨进了书局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