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火,透过八格花菱窗棂斜斜地筛进书房,将青砖地面切割成点点斑驳,暮光裹挟着浮沉悬浮,衬得屋内的空气更加的闷热异常。
宋怀山端坐于案前,修长的手指微微扣在案前摊开的三份公文上:江南水灾、粮价高居不下、边关军饷告急。
军饷急报上,还沾着兵部火漆印的些许残渣。
一旁的白玉香炉在凫凫升起,熟悉的雪松气息弥漫着整个屋子。
宋怀山垂眸看着这些公文,脑海里思绪翻涌。
“世子爷,人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小厮身后跟着位高瘦的男人,青灰色的直缀,显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余晖投射,檀木桌前的人影行完礼后身子微微动了动,逆光而立时,细小的尘埃在他周边飞舞,苍白的面容在阴暗交错间有些模糊。
“按世子爷吩咐。”
常云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本账册。
“第一批二十万两的赈灾银,已经悉数入库。”
宋怀山头都没抬,手臂微撑,手指微微一抬,账册便落入手中。
“这些银子,走的是光禄寺采买陈醋的船。”
账册的封皮还带着一丝他的体温,宋怀山随手翻了翻,便扔在一旁。
“不错!但剩下的,十日内,我要你全部凑齐!”
常云亭嘴角抽了抽,这人可真是把他当驴来使啊!
“世子爷这是要我去抢国库?”他语带讥诮。
“常兄说笑了,区区一百万两,在你眼中还算是个事?”
宋怀山抬眸,目光如刀,眼底寒芒更甚。
“当年我才给你十万本金,你不也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滚成百万了吗?”
“那是商道,这次世子爷要的是军饷,这可不能随意开玩笑,要掉脑袋的。”
“你的脑袋,不是在六年前就已经掉了吗?”
他们在书房密谈,而刚小憩结束的许云苓,却兴致勃勃地捧着一颗南瓜苗,正到处找空地种下。
这是她刚才在窗角下无意间发现的,不知哪来的种子落在了那,都没有多少土,竟然也能长得那么大棵。
这么好的苗子,得赶紧给它找个“风水宝地”好好移植了才行,不能浪费了。
“夫人,您把苗子交给奴婢就行,奴婢吩咐人种。”
素绿见她捧着苗子到处跑,生怕她摔了。
“不用,我要自己种!”
许云苓好像突然找到乐趣一样,说什么也不放手,左转转右转转后,她的目光被一片“杂草”吸引住了。
“就种那吧!”
*
“和湘王密谋私盐的时候,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宋怀山看着他,推过一叠密信,。
常云亭垂下眼眸,“是您自己说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搞到银子就行。”
“所以…”宋怀山微微往后靠了靠,右手轻轻叩了叩桌面,“我不是还是放过你了吗?”
“常云亭,我跟你说过的,你可以有异心,可以为自己谋利,但别忘了一点,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常云亭笑了笑,抬眼看向眼前穿着深青织金云纹锦袍的男人,“宋三,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目中无人。”
说这话时,他眼尾扫过火漆印的残渣,没想到,陛下竟然信他至此,竟连兵部的事也让他插手。
“行吧!谁让我如今只是一个贱民呢!”
“不过,这次——”他竖起三根手指。
“我要三成抽成!”
宋怀山神情凛然地看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微微弯下身子,欺身而下,腰间的那个香囊随着他的动作也垂到案前。
“一成!”
说完,他用手指戳着眼前人的心口,“剩下的九成,买你这几次的胆大包天,还有你的这条狗命!”
“两成!”常云亭余光瞟到那枚香囊,面上的翠竹绣得乱七八糟的。
“其中一成,我拿去买些广陵城的果脯吃吃。”
宋怀山冷笑地眯了眯眼。
看着这位世子爷的眼睛,常云亭勾了勾嘴角,“对了,先支十万两本钱!”
宋怀山收回了手指,“五万!三日后,我要见到第一批银子!”
他把香囊随手捋了下去,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还有,不准打我的人的主意,否则别怪本世子翻脸无情。”
宋怀山直起身子,威胁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要做狗,就好好守好家就行,旁的东西,别乱惦记!”
常云亭笑了,“世子爷…真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他微微直起身子,“我还有个条件。”
“说!”
“事成之后,放我自由!”
“呵!”
宋怀山忽然轻笑出声,“想要自由?”
“六年前你不是已经自由了吗?永嘉侯府全族上下360口人,包括你,如今的坟头草都已经开了好几次的花了吧?”
说完,他从鎏金匣中取出一卷黄绢展开——竟是六年前刑部的判决文书,其中的“秋后问斩”被重重圈起,已经用朱批改成了“永世为奴”!
常云亭盯着那道改写他命运的朱批,喉间突然涌出一股铁锈味,他喉咙滚了滚,生生把那口铁锈咽了下去。
“常兄不会以为……”宋怀山用那道判决文书微微拍了拍他的脸,“区区六年,就能把你身上的罪孽洗清?不会以为陛下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日后可以远走高飞?”
黄绢擦过他颈侧玄灵阁的烙痕,“常云亭,你活着就是在赎罪!”
他一把甩开沉默无话的常云亭,将判书扔在了案上的一本名册上,那是常云亭这些年来私吞赃款的证据。
“三日后拿银子来换…”他指尖点着判书上的“永世为奴”四字,
“这个,或许就能改成戴罪立功!”
常云亭看着那四个字,脑海里闪现出六年前的刑场,当时的宋怀山就是捧着这一黄绢,一骑踏尘,把他从刽子手的刀下给抢了回来。
他低头轻笑出声,像是妥协了,“那就多谢世子爷了!”
“知道就好,滚吧!三日后拿钱来见我!”
常云亭躬身退出时,雕花门扉将合未合。
一名小厮神色匆忙的走了进来。
“世子爷,夫人她…”
“她怎么了?”宋怀山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
“夫人她把您的兰花都给拔了。”
小厮带着哭腔的声音瑟瑟发抖,那一片可是天逸荷啊,兰花中的名种,一株就价值千金!
“夫人说都是些杂草,还不如腾出地方来种南瓜。”
话音戛然而止,常云亭的皂靴正卡在门缝间。
他明显听到宋怀山的声音从刚才的紧张慢慢松泛了下来。
“拔了就拔了!随她!只要她高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