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苓不紧不慢地放下汤勺,眼睛紧盯着碟中的那块苦瓜酿肉。
还没夹起来,她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混合着油光肉糜的苦涩腥味。
自从怀孕后,她的嗅觉异常灵敏,一点点的腥味都能让她孕反。
桌上的那道黑鱼还好,不知厨房怎么做的,半点腥味都没有。
但这苦瓜酿肉…
此刻闻到这味,许云苓刚喝下去的汤顿时在胃里翻涌着,差点就吐了出来。
崔嬷嬷见她不动筷,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正要再次开口再劝,就见许云苓突然有所动作,迅速用公筷夹起那苦瓜酿肉,精准地投进宋怀山面前的碟子中。
“世子爷近日案牍劳形,既是好东西,就多吃些补补身子吧!”
空气骤然一寂。
宋怀山垂眸,盯着面前的苦瓜看了很久,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崔嬷嬷神色一变,张口欲言,就被宋怀山一个眼神盯在了原地。
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姑娘,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看着就十分灼热。
“云苓,我可以理解为,你…你在关心我?”
许云苓神色如常的把最后一口汤咽下,瓷勺搁在碗沿,发出一声极低的脆响。
她微微抬头看他,眼中的无奈几乎就要溢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自负的毛病?”
说完便起身,浅云色的裙子在凳面划过一道流光,“我吃饱了,世子爷慢吃!”
话音未落,宋怀山突然就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牢牢锁住她的挣扎,将她重新又按回了座位上,随即黄花梨木的凳脚就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响动。
“不准走!”
他盯着她面前那碗几乎未动的米饭,粒粒刺眼,“再用一些,起码把饭吃完了再走!”
从开饭到现在,她就喝了一碗藕汤,吃了几口菜,饭都没动过,这就能饱?
许云苓被他按下来后依旧没有动,也没挣脱他的手,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饭食一动不动的。
银筷上的一块雪白鱼肉重重落在她面前的白饭上,酱汁溅在那上面,迅速被吸收殆尽。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都没说话,一旁的素绿见气氛不妙,赶紧上前解围,用公筷给许云苓夹了几筷她爱吃的菜,劝道:
“夫人,世子爷说得是,您得再用些,不然肚子里的小公子怕是会受不了。”
许云苓还是没动,宋怀山放下筷子出声,“你们都出去。”
素绿他们见状,抬头看了一眼两人,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你可以跟我置气,但不能跟肚子里的孩子置气。”
宋怀山再次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大夫都说了,你得多吃一些,肚子里的孩子才能长得好。”
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每次正经饭都不好好吃,整天想着去吃那几口酸姜,这样下去如何能养好胎?”
他怎么知道自己偷偷吃酸姜的事?
许云苓忍不住抬眼看他。
“刘大夫说了,你不能老是吃那酸姜,会胃酸过甚,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见许云苓绷着一张脸看他,宋怀山想再次伸手去拉她,又怕惹她生气,便忍住了。
“你也不想下次刘大夫把脉时,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许是被他说动了,又或许是刘大夫那句“胎像不稳”回荡在她耳边,许云苓终于是有所动作了。
她轻轻地重新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虽然依旧还是气呼呼的样子,但还算乖巧。
看着饭厅里两人的动作,崔嬷嬷忍不住冲着素绿说道,“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素绿看了她一眼,“嬷嬷慎言,主子的事少议论。”
待最后一粒米消失,她再次霍然起身离开。
这次宋怀山没有阻拦,不过在她转身时说了一句,“以后想吃酸姜,就光明正大的吃,不用偷偷摸摸的。”
许云苓脚步一顿,转头看他。
“你藏起来的那罐酸姜,我已经让人收起来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凭什么收我的……”
“刘大夫说了,每日只能吃三片。”他抬眸,目光沉沉。
“再多,伤胃!”
许云苓胸口微微起伏,这酸姜,可是她好不容易让素绿从正院里给她拿出来的,是她干娘知道她孕期口味改变,之前特意给她做的。
那天他不由分说地就把自己带到这来,什么也不跟她说清楚,搞得她一连几日都没胃口吃饭,现在还要连这点爱好都要剥夺?
但人家搬出了大夫的话,她能说什么?
她瞪了他一眼,嘴唇微动,想反驳,但最后还是只抿了抿唇,气鼓鼓地转身离开了。
宋怀山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直到那抹浅云彻底消失在雕花门外,他才收回目光。
她走后,宋怀山默默地夹起那片已经冷透的苦瓜酿肉,送到口中仔细的吃了起来,嘴里轻轻呢喃着一句。
“改不了,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嘴里的苦瓜充满了苦涩味,可他竟在这之中尝出了几分甜味来。
*
“夫人,容奴婢多一句嘴。”
才过了午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每日的消食散步还是要做的,这样有利于以后的生产。
许云苓带着素绿走在这个陌生的庄园小径上。
孕肚在浅云色的衣裙上显出圆润的弧度。
看着远方山峦的轮廓,许云苓的侧脸晒得红润润的。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素绿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她好像不是很反感,便咬了咬嘴唇,斟酌着说了一句,“夫人是不是对世子爷有什么误会?”
话一出口,她就感到臂弯里的那节手腕微微一僵。
“世子爷虽然有些…”
“素绿。”许云苓突然驻足,转过头来看她。
额间的一滴汗微微划过她的鼻尖,“你见过被折了翅膀的雀儿吗?”
素绿看着她鼻尖的那滴汗,微微怔住了。
“即使给它喂再好的食物,养得再好,但只要它被关在金丝笼一天…”许云苓用帕子轻轻擦掉了那一滴汗,捏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它惦记的,永远是能自由啄食酸果子的枝头。”
远处传来脚步声,宋怀山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
许云苓收回目光,但也没回头,带着明显还没缓过神的素绿继续向前走着。
两个姑娘的身影在日头的照射下越拉越长,她和宋怀山之间的距离也越拉越大,直到……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