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能走出悲伤吗?答案是不一定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出悲伤,有些人就会被这种情感彻底毁掉。
这个世界向来对认真的人残忍。
不管你多么的珍重那些爱的人和事,它都会逼着你露出血淋淋的内核来,无数次的崩溃。
那天宋枕遥从海水里醒来,因为还是凌晨4点多钟,一切都幽暗,只是天边有一圈光晕。
是新一天的太阳。
冰凉的水也带了些暖意,随着海潮起伏,从她被淹没的身体,一直淌到她的下巴,耳垂上。
又随着海潮褪去,露出她湿润的肌肤。
宋枕遥躺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她坐在海水里,海砂因为海水被轻轻浮动,给她的撑在沙的手掌上带来点点酥麻。
半坐在海水里,她也不去想什么东西,只是睁了一会儿眼睛又闭上,如此慢慢。
太阳已经出来了大半,阳光照在粼粼的海面上,宋枕遥望着远处的海,心里竟没有什么感觉。
她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漠,心里其实一直藏着一股潮涌。
只是在某一个时刻,例如现在,心里似乎再难有所感。
顶着湿漉漉的身体,宋枕遥回到了车上,打开后备箱,用后备箱里的毛巾擦干净了身体,随后开车回了家。
这是她只和晚玉待过的一个小家,晚玉在这里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空气中也早已没有那个人留下的香气。
她洗了个澡,拉上窗帘,将手机关机。
将空调温度调到22c,用被子裹紧蜷缩的身体。
这几天她醒醒睡睡,没有喝酒,也没吃东西。
醒的时候很少,因为醒了又很快睡着。
睡着后的梦里什么也没有。
她以往梦做的频繁,现在竟然没有了梦境。
第四天她醒过来,打开手机,手机上满是未接电话。
大伯的,叔叔的,奶奶的,朋友的,甚至学姐的。
也不是想让人担心,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接了这个电话,这样不知所云的自己才会让人心里最为不安。
下床的时候宋枕遥打了个趔趄,扶着墙去客厅的冰箱里拿了个杯子,把冰水倒进杯子里,等温度高了点再喝。
她又坐了很久,外面的天色也在变化。
清晨的雾气随着时间消散,中午的天空颜色很深,是很深的蓝色。
到了傍晚街上最为熙熙攘攘,学生下课,职员下班,梧桐树下的道上都是车,大车缝隙里夹着小车,小车按着铃铛,叮铃铃的响。
树影落在两旁的小道上,路上的大家肩挨着肩,有些人步调快急着去吃东西,有些人慢悠悠像是学生,拿着考砸的卷子撅着嘴巴。
人间很近也很远。
她突然间想通了一件事,她从过去就认为,只要身边的人够多,就会足够忙碌快乐,不再孤独。
眼下面前也是熙熙攘攘,她也能去喝一杯酒,融入这人群,用她这张漂亮的脸去认识新朋友,一掷千金留下身边的人。
但这样就不会落寞的吗?
原来心是孤独的,在哪里都一样。
一直看到深夜里,路上少了行人,满是霓虹闪烁。
宋枕遥打开了手机,上面提示电量极低。
虽然一直关机,手机也快没电了。
宋枕遥又放下手机。
时间越来越晚,夜色也越来越深。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终于拿过了手机。
她打开了通讯录,点开了通话界面。
这是一首乐队的曲子,调子不快,用的乐器也少,因而歌声在这夜色里听颇像清唱。
“去更深的感受吧。”
“人生不可能完整”
“但故事已然要结束……”
电话被接起,对面停顿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会打来的。”梁悦铭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宋枕遥道“你是在等我的电话?”
“嗯。”
长久的沉默后宋枕遥开了口:“计划还能往下进行吗?”
梁悦铭似乎没想到宋枕遥会这么开门见山。
梁悦铭问道:“是之前和晚玉的计划吗?”
“嗯。”宋枕遥道“不过计划需要修改了,之前关于红石头的部分准备不周全,之后计划要侧重在这一方面。”
梁悦铭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和晚玉计划的是什么吗?”
“不管你们计划的是什么。我认为我们的目标有相当的一致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何以见得?”
宋枕遥回道:“之前你预备队伍,和我们一起潜入突袭避暑山庄展览的时候,我就猜测过你的目的。”
“虽说之前在四支八门里梁家遭受过不少波折,但如今仍旧发展的很不错,重新位列八门后也具有很大的话语权。”
“你已经完成了父辈的愿望,保住了梁家这些年的位置,对于红石头交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你甚至应该帮助四支八门遮掩这桩恶毒的交易,这样你才能持续获得更大的利益。”
梁悦铭没有回应。
“但你却站在了四支八门的对立面,我能感觉到,你和四支八门里的那些明知事实,却毫无顾忌地忽视死亡,认为变成红石头的牺牲者人生本就毫无价值的那一批人是不一样的。”
“我想参加你们的计划。”
“不一样又怎样?”梁悦铭轻笑道“想想你自己,你可是四支八门的一份子,之前你护着晚玉,但没犯什么大错,没和四支八门正面交锋,他们也就不会对你如何。”
“现在你打这个电话给我,你真的想明白了?”
宋枕遥知道梁悦铭的意思,梁悦铭有所顾忌。
在此之前,宋枕遥只是心疼晚玉,不想让这个命途多舛的女人再次沦陷到阴谋牺牲之中,于是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陪着她,爱上她。
可如今呢?
宋枕遥的思绪被打断。
“晚玉她已经去世了。”自晚玉死后,宋枕遥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刺耳的话。
“你没有必要再站在和四支八门相对的位置,你没有要继续逆反的理由。”
梁悦铭一字一句仿佛刀割一般。
“你终究是四支八门的人,那里是你的家,也是你最终的归处。”
“在你不知道红石头的时候,你可以肆意地说这些,说你和四支八门不对付,不会和他们来往。”
“可在你知道了机密之后,还站在我们这边,你当真以为……”
“四支八门不会杀了你?”
“你又当真以为……我保得住你?”
梁悦铭毫无遮掩地说出现实。
“你不是个孩子了,宋枕遥。”梁悦铭道“命只有一次。”
“在晚玉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应该想明白了。”
“你可以继续揣着你毫无顾忌的情感,任由它主导你的行动。”
“但你也应该付出足够昂贵的代价。”
“晚玉死后,不会有人再用命护你。”
“面临危险的时候,你?你又有多少能耐。”
宋枕遥眼前似乎重现晚玉撞碎玻璃,带着炸弹从17层坠楼的一幕。
如果不是晚玉,那天作为普通人的她一定会死。
宋枕遥道:“我不是情绪用事,我想明白了,我想和你合作。”
“为什么?”梁悦铭冷冷道。
客厅里没开灯,亮着灰暗屏幕的手机放在桌上,外面也是一片黑暗。
“我想做些什么。”
“不仅因为晚玉,也因为四支八门。”
宋枕遥看向阳台外的夜色,月亮不见了,只剩远方黯淡的几颗星星。
“晚玉不愿见到她的朋友,同伴被迫害,也对无辜人的惨死无法置之不理。”
“我能理解她,我也会尽我最大力量去解决这件事。”
“同时,我的确有着四支八门的传承。”
“宋家因为四支八门蒙受诸多恩惠,原来我受到的每一点滋养,里面都有别人的血。”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明白这无法改变我身在罪恶的事实。”
“但我不能不做,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四支八门的一份子。”
“也许很多人能做到高高在上,但有些事是底线。”
“可以在小事上不拘小节,但人类尊严和生命不容践踏。”
“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么任何一个人的价值都可以用标签表示,抹杀一个人的理由就如此简单?”
宋枕遥不再说下去。
“说我是白眼狼也没办法,我无法看见这些本来应该活下去,有自己人生的人成为玻璃罐里的宝石。”
“我可以为之而死,这是为底线而并非空洞的理想追求。”
一口气说了许多,电话两端都是沉寂。
梁悦铭放下手机,眉头舒展开来。
一旁的胡星开微张着嘴,他一时间没有表情,他甚至不敢相信一向安静温和的宋枕遥会如此。
桌台后的男人似乎早已猜到这样的结局,只是继续用白棉布擦着杯沿。
梁悦铭笑了。
“宋枕遥啊,宋枕遥。”她笑出声来“我之前觉得晚玉在感情方面笨的一塌糊涂,却没想到她偶尔也会看人这么准。”
“你确实是个柔软的人,但即使平常的时候像依依杨柳下的水,必要的时候也会如冰一样坚定执着。”
“看来你是硬要趟这滩浑水了。”梁悦铭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你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我,晚玉死后你有多难过。”
“的确难过,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活。”宋枕遥喝下杯中的水。
“正是因为失去,才要变得更坚强。”
她咬紧了牙:“比谁都强,比任何人都能忍耐这一切。”
“我不想她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她对这个不公平,残忍的世界满是遗憾。”
“如果我一味沉沦下去,谁来改变这些,谁会知道那些枉死的人?”
“我会把她没完成的事完成,在那之前……”
“在毁掉这一切前!我绝不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