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内檀香袅袅,叶明远摩挲着黄花梨座椅扶手,嗓音微涩:“当日之事……”
“叶兄不必介怀。”顾子航端起青瓷茶盏轻呷一口,眼底掠过暗芒,“若天意不眷顾某,今日怕是要在病榻遥贺寿辰了。”
叶明远朗声回应时,门外忽然传来纷沓脚步声。
万氏家主带着张家掌舵人及十余位地方豪绅鱼贯而入,水晶吊灯映得鎏金寿字屏风越发璀璨。
叶志崇适时近前提醒:“父亲,前院已备好贺寿台,各城贵客都候着您了。”
紫檀龙头杖叩击大理石地面,叶明远整了整衣襟中气十足道:“不过虚长几岁,倒累得诸位费心。”
众人簇拥间,他余光掠过礼单上鎏金压纹的唐氏族徽空缺处,嘴角笑意凝滞半瞬。
此刻叶家庄园早已车马盈门。汉白玉照壁上悬挂的百寿图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礼宾处堆积的缅甸翡翠雕件、珐琅彩瓷等贺礼令叶元宗兄弟红光满面。
当寿星拄杖现身时,此起彼伏的祝颂声惊飞檐下白鸽。
“恭贺叶公松龄鹤寿!”
“愿叶氏基业永固!”
“祝老爷子福泽绵长!”
叶明远含笑作揖还礼,目光却如鹰隼掠过人群。当他确认唐氏席位仍空无一人时,攥着杖头的指节骤然发白,这场精心筹备的寿宴,终究缺了最关键的见证者。
张志杰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从容地挥手致意登上礼台。
当叶明远落座紫檀雕龙太师椅时,张家家主携子张少杰上前,朗声道贺:“张某谨代全族恭贺叶老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叶明远抚须笑道:“张家主有心了,叶张两族合作自当日久天长。快入席就坐,稍后定要畅饮三杯。”
这番承诺让张志杰眼底闪过喜色,连声应道:“承蒙叶老抬爱。”赶忙拉着儿子走向首席贵宾席。
万家掌舵人万振尚领着三位子嗣上前贺寿时,观礼席传出窃窃私语。
“顾张万三家核心尽出,不愧是叶老寿宴。”
“如今深市权贵谁不想攀附叶家?”
“倒是唐家……”
有人压低声音:“自去年那场联姻闹剧,唐叶两家已成死敌,哪还有脸登门?”
“唐三小姐真是糊涂!”某位珠光宝气的贵妇摇着团扇,“放着叶家金龟婿不要,偏选个二手货,简直匪夷所思。”
“要我说王蓉才是聪明人……”话音未落,司仪高亢的通报声突然响起:“王氏集团董事长王蓉女士代王府贺寿。”
全场骤然寂静。这个勉强跻身三流的暴发户家族竟敢不请自来?无数目光聚焦在礼宾处,王蓉怀抱鎏金礼盒亭亭玉立,身旁跟着趾高气扬的弟弟。
当叶家管事叶元文询问贺礼明细时,王家楠昂首道:“明代青花瓷罐,内装武夷山母树大红袍!”叶元文闻言面露难色:“茶叶?这……”
贺礼堆叠如峦,唯独不见茶香踪影。负责收礼的叶元宗执笔时明显顿住,诧异地望向王家姐弟。
王蓉察觉对方眼底的轻蔑,急声解释:“这青瓷罐是经深市鉴宝名家温默先生掌眼鉴定的,市价约莫二十万。至于封存的茶叶……”话音未落便被几声嗤笑打断。
“王小姐当叶家是收破烂的?”叶子清把玩着白玉扳指,斜睨着包装精美的礼盒。他特意在“破烂”二字上加重语气,引得周遭宾客侧目。
王家楠额角沁出冷汗,慌忙扯了扯胞姐衣袖。
王蓉强作镇定:“叶少说笑了,我与方涛早无瓜葛……”
“既如此,何不让我们开开眼?”叶子清突然劈手夺过礼盒,三下五除二扯开缎带。绸布撕裂声刺耳,露出釉色浑浊的瓷罐。
叶元宗接过器物端详片刻,摇头道:“民窑粗瓷,纹饰模糊,市面不过千元。”这话犹如惊雷炸响,王蓉面色煞白,月前分明在鉴宝斋见过温默的鉴定书。
“好个诚心祝寿!”叶子清将瓷罐重重顿在案上,青花缠枝纹在撞击中簌簌剥落。王家楠双腿发软,恍惚瞥见人群里方涛的残影,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他如坠冰窟。
王蓉喉头发紧,指尖无意识揪住礼服下摆。对面茶案后传来的敲击声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檀香木桌面上的青瓷茶罐正被叶子清的食指勾着罐沿打转。
“王家的诚意……”叶子清忽然收拢五指,茶罐在掌中炸成碎片,暗褐色茶粉随着飞溅的瓷片迸在王氏姐弟鞋面上。
王家楠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摆着寿桃的八仙桌,震得青花瓷盘叮当作响。
“都怪老东西信了方涛的鬼话!”王家楠从牙缝里挤出咒骂,余光瞥见周围宾客探究的目光,声音又弱了下去。
王蓉盯着满地狼藉,茶香混着沉香木的气味直冲鼻腔,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厅堂西侧突然传来嗤笑:“哟,这不是皮神医的忠实信徒么?”
叶子清掸去袖口茶末,翡翠扳指磕在黄花梨椅背发出脆响,“带着那赤脚大夫的破烂玩意,也配进我叶家大门?”
张少杰端着红酒杯从水晶灯影里转出来,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金芒。“叶少消消火。”
他侧身挡住王氏姐弟,“王小姐特意寻来武夷岩茶,虽说是被人蒙骗……”话尾刻意拖长,目光掠过王蓉苍白的侧脸。
叶志崇拄着犀角杖从内厅踱出,杖头雕的貔貅正对着满地茶粉。“阿柳,宾客名单可是老爷子亲自过目的。”
他停在旋转楼梯第三阶,镜片后目光扫过王蓉颤抖的珍珠耳坠,“王小姐不妨移步偏厅,让侍应生给您换双绣鞋。”
王蓉刚要开口,张少杰突然伸手虚扶她手肘:“我陪王小姐过去。”他指尖在丝质袖口上摩挲出细微响动,“方才见着唐夫人戴的翡翠镯子,倒和王小姐今日的簪子很相配。”
王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朝主座方向微微颔首:“多谢费心安排。”
话音未落便拽着弟弟退至门边,贴着雕花木椅边缘缓缓落座。
厅堂里此起彼伏的茶盏磕碰声忽然凝滞,数十道探究的目光在她素色旗袍上逡巡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