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村离平良镇不算远,不然郑家也不会在镇上租摊子。
周边散落的村庄也都是来这里采买物品,城里居住的人口多,店铺齐全,平日也热闹。
郑则的肉摊位于城东,记名在县衙的街道摆摊册子上,摊位是租的,不怕被人占用,也不怕被衙役赶人,一个月四百个铜钱租子,月初市监来收租。
郑则也不是日日都在,他们家杀猪的时候才来开摊。
这个摊子早年租下,也换过位置,不变的是一直在这条街做生意。
郑老爹人实诚,称肉从不缺斤短两,面相看着凶了点,性格健谈豁然,和客人很是能聊,这么多年下来郑家肉摊也积累了点名声,逢年过节附近的居民都会来割点肉。
二来,自郑则接手肉摊生意后,因为样貌好做事利落,吸引了很多相看的人家来光顾,甚至有些住在城南的哥儿姐儿为了能和他说上两句话,还特意跑来城东买肉。
这一来二去的,生意还算是不错的。
要说客人奔着郑则来这事谁最高兴,那必须是郑老爹,有钱赚谁还不高兴了?
郑老爹以往还想着,如果郑则能相看上谁那更是好事,那话咋说,两全其美,一举两得,哎。
不过,如今家里已有了周舟,再来人打探亲事,那就得说清楚了。
郑则赶牛车到肉摊,郑老爹先去买明日祭拜的物品,昨日给忘了。
正好旁边羊肉摊老板正在出摊,三人打过招呼。
“则小子,今天出摊啊?你一会儿帮我留块五花肉,明天祭拜用。”
郑则应下了,接着弯腰一口气把整头猪扛起丢到案上。
羊肉摊老板也是干体力的,在一旁看得啧啧称赞,这估摸着也有个百来斤吧,这小子真有劲啊。
明天便是清明节,大多数人家都会提前来割点肉,怕晚了挑不着好的,肉摊今日生意尤其好。
“郑则,昨日怎的没开摊啊?”
“这是早上刚杀的猪吗?”
“割块一斤五花肉,这两天可馋油水了。”
“郑老爹咋没来,我还想找他唠两句呢。”
“几日不见,则小子还是那么俊!”
“猪下水还有吗,便宜点呗,我就好这口。”
日头越来越高,街道上也逐渐热闹起来,肉摊前人越来越多,郑则虽话少,但人礼貌,客人们的问题都一一回答了,见到熟人还会主动说两句,彼此认识的客人买完肉也会在一旁聊。
正忙着,一个穿着花哨的细条身影闪过,灵活地挤开其他人,直直地凑到肉摊前,“呦!郑则在呢!”
客人们看清来人,也揶揄到,“孙媒婆,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看你今天穿得这么喜庆,有啥好事发生了?”
孙媒婆倒是很得意今天的装扮,还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这好事嘛......没有!”
真没什么事,媒婆也不是天天有媒说,她就是来买猪肉的。
再说郑则小子长得俊啊,猪肉找谁买不是买,她就爱看俊的。
“孙媒婆,你这是要给谁家说亲呢!”
“都说了没有,朱老三看你闲的,问问问,怎么,你家儿子也要相看?”
大伙一听全笑开了,这朱老三的儿子才五岁,整天提着裤腰带跑来跑去玩泥巴,离提亲还久着呢!
“瞧你这话说得,还不兴人打听了。”
孙媒婆可不理他,“那也得选个好日子不是,明儿就是清明了,谁找我说亲啊,瞧给你们闲得,都挤在这让不让人买肉了”,她话头一停,又转向郑则,笑眯眯地:“郑家小子你说是吧!”
郑则笑着点头,客人讲话他一般不插嘴,神情很平和地给客人收拾肉,这些琐碎的小事每天都能在他肉摊前出现,偶尔听听还挺有意思。
郑则:“您买点什么?前腿后腿肉,肋骨都有。”
“这生意这样好啊,你手上的猪蹄有人买了吗?”挂着的和案上摆的肉都卖不多了。
“孙姐姐哎,不巧,不巧啊,猪蹄两个都给我定下来了,你来晚了!”
买猪蹄的正是醉香楼的伙计,他这个人手脚勤快嘴皮子利索,在醉香楼做事做得很好,就是有个馋嘴的毛病,赚来的工钱都买吃的了,他娘亲看他存不下一个钱,就怕媳妇娶不到,没少追着他骂,这事周边街道上的人都知道。
“得了吧,你还是把这钱省了到时找我帮提亲,猪蹄就别吃了!”孙媒婆讲完客人们又是一阵笑,那伙计哎呀哎呀忙说不行。
孙媒婆也不恼,改挑了块梅花肉,临走时又多瞧了几眼郑则,见他利落地给人切肉找钱,心里连叹可惜,自己是挣不到他的做媒钱了。
正午后来卖肉的人渐渐少起来,摊主们开始吃午饭,有些人带了自家的吃食,有些则是跑去食摊上买。
郑则没带午饭,洗了手之后留郑老爹一人看摊子,自己去买了两个烤得酥脆的胡饼,又去买了两大碗打卤面拿回摊子吃。
郑老爹呼哧呼哧吸了口面,觉得嘴里吃着没劲儿又咬了口胡饼吃,“面没你娘做的好吃,胡饼还成,收摊买个给你娘尝尝。”
说完想起家里多了哥儿,补充道:给粥粥也买个。”
郑则点点头。
胡饼汤面吃完,二人还有点意犹未尽,觉得差点意思,郑则又拿出周舟早上给装的包子,父子俩分食了。
下午市监来摊子上收租子,大伙都赶紧拿出钱来,对人那叫一个热情。
这些摊主是万万不敢赖官家账的。
到了他们猪肉摊,郑则像往常一样拿出串好的四百钱递出去,语气也自然地搭话,“张兄,前段时间见是另一位市监来收租,还以为你调去其他城区了。”
张市监轮着来郑则这收过几次租,他们家交租不拖拉,交谈也不套近乎,偶尔交谈两句,一来二去也还算熟悉。
“还不是给推广土豆给忙的,县衙贴的公告你也看了吧,衙役要去乡下送豆种,人手不够我们就去顶上了。”
“记得你家是响水村的,衙役去到你们村了吗?”
郑则摇摇头:“还没见人,估计还没轮到我们村。”
张市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土豆可以种,隔壁县去年种了,收成不错的,你们种多种少看自己需求。”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郑则招呼他选块肉拿去明天祭祖,张市监说不用了,说家里婆娘都操持好了,又继续收租去了。
*
第二天清明,郑大娘打点好祭拜物品,又叮嘱了哥儿看好家里的牛,三人才上山去。
周舟在家学着做家事。
上午他在院里剥花生,听见院门响还奇怪,小心翼翼走到门边听动静,开门却发现是村里的几个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个个玩耍跑出一脑门的汗。
周舟见不是村里的大人便也放松下来。
“你们找谁呀?”周舟弯腰撑着膝盖问话,声音放得轻轻的。
小孩儿是大着胆子来敲郑屠户家的门,闹着玩的,见门开也吓一跳,要不是有人说郑屠户不在家,平时路过家门口都跑得快快的呢。
因着从未见过周舟,几个孩子都看人看得新奇,愣愣呆呆地不懂答话。
个头最小的一个萝卜头盯着周舟看了一会儿,突然直接扑上去抱住了周舟的腿,笑呵呵的,口齿不清地说道:“好看,好看。”
周舟被他逗笑了,心想这些孩子应该是在附近玩,无聊才来敲的门,他进院子抓了两把花生米,每个孩子手心里都分了一些,哄道:“去玩吧。”
娃娃们拿了花生都害羞起来,却没有马上跑开,一个个都在悄咪咪地偷看周舟,穿花棉袄的胖乎丫头看起来年龄大些,她两只肉手小心包着花生,脆生生地问:“漂亮哥哥,你是郑则叔叔的夫郎吗?”
周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颊一下红了,想到那个高大的汉子,他忍着羞意点了点头,承认了,又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你们玩去吧。”便把门关起来了。
回到院里坐下,周舟脸颊仍旧热热红红的。
忙完去到外头牛棚喂草,忽见两位女子径直向他走来。
这段时间在家,也经常有村民来郑家说事情,常常是郑大娘去招呼,周舟则在屋里,不曾独自见客。
如今又见有人来,不晓得找谁。
俩人走近了也不出声,粉袄子那位反倒是把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周舟被她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忍着不适问:“你找谁?”
“郑则呢?”
穿粉色夹袄的姑娘抬着下巴看人,一上来就指名道姓,周舟不知道这姑娘要干什么,但觉出对方不怀好意。
他不笨,也打量起那姑娘,寻常家姑娘不会这么直白地提一个男子,可能是郑家的亲戚。
另一姑娘低着头,却是一直没说话。
郑家也算外来户,郑大娘娘家远呢,那这人估计是二房那边的人了。
郑大娘没少和周舟讲二房的事,周舟也跟着恼火,对他们印象极差,他圆脸绷着:“郑则去祭祖了,不在。”
说完弯腰把草料丢进牛栏,不再看人。
林立琴先前听到村里妇人讲八卦提到郑则,有心听了一会儿,得知郑则家里有哥儿时她还不信。
今日倒是见着了。
她堂姐是要嫁给郑则的,郑林俩家要绑在一起才能越过越好,怎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林立琴想到在书院上学的哥哥每月花费,又想到家里生意越来越差的酱油坊,以及自己还没影的嫁妆,又看到郑家建得气派的青砖房,心里按耐不住:“你们没成亲吧,一个哥儿在别人家住着,这不是不明不白么。”
周舟:“关你什么事?”
一个女子如此直白打听其他男子的婚事,没教养。
林立琴也没什么好脾气:“郑则和我家堂姐早有约定,难道你想破坏他们?”
果然人心一坏就面目可憎,周舟本来还觉得这姑娘挺好看的,现下凶相毕露。
他们此前甚至没有见过面,这人却能对自己释放如此大的恶意。
周舟抿嘴生气,不愿意再和这样的人说话,喂完牛就想回屋。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我劝你从哪来回哪里去,不要妄想抢了巧巧姐的位置!”
她的话音刚落,郑则就从另一头走过来,本来略带凶相的脸此时更是阴沉不悦,“你想让我夫郎回哪里去?”
林立琴吓了一跳,转头见是郑则马上收敛了语气,换上委屈的表情说:“郑则哥,你回来了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家来了个哥儿,过来看看。”
“你这叫来看看?”
林立琴见不服气反驳道:“本来就是!大哥,你和巧巧姐不是有感情吗?现在对着我发什么脾气。”
一直没说话的林巧巧很是心虚,整个人缩着身子,扯了扯林立琴。
不过对方没领会到她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
周舟越听越烦,刚想转身回院,却被郑则一把抓住手腕,“没什么听不得的,就在这里待着。”
周舟还生气呢,不想看郑则的脸,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干嘛要他留下。
可这人力气大得很,他做不到在外人面前闹脾气,就顺着力道停住了。
郑则看向林巧巧:“当年在后山陷阱里救你,相信换作其他村民看到都会这么做,更何况当时李猎户也在,我不知道你对别人说了什么,我与你从未有过私交,更无承诺,还请你自重!”
郑则以前不在意,不想多说,本就没有的事专门去澄清反而有嫌疑。
现在有了周舟就不一样了。
郑则又看向林立琴:“我不是你哥,别乱叫,再敢带人来我家搅和,我直接上书院找林立文。”
被人当着面说请自重,林巧巧羞得无地自容,拉着林立琴就想走。
林立琴还想再嚷嚷,被郑则沉沉的脸色吓住了,闭紧嘴巴也跟着走了。
俩人走后,周舟才说,“放开我。”
见人没有松开,气得声音都带上哭腔:“你抓疼我了!”
郑则忙抓起哥儿手腕看,本来白皙的皮肤此时多了一圈红痕,晚上可能会发紫,他心疼道:“怎么不说一声?”
周舟抿紧嘴巴没有回答,心里却委屈:都是你,到处招人是你,被骂的人却是我,被抓疼的人还是我,这叫什么事啊。
郑则见哥儿眼睛红红的,心里也慌了起来,今早拜完山,爹娘还想去山里找点山货,他担心哥儿一个人在家,赶着先回来。
没想到这会儿功夫就有人上门找事。
郑则拿了药酒给哥儿擦手腕,见人态度有点松软了才轻声说道:“刚才那女子是村里林业家女儿,没什么交集,先前林春柳来说媒,娘也拒绝了。”
周舟低着头没有接话。
“我没有与任何人纠缠不清。”
委屈又涌上心头,周舟有点难受地顶嘴:“和我说干嘛啊......”
郑则放下搽药的巾子,直视周舟:“我不和你说,我和谁说?”
周舟被他严肃的语气说得心虚,抬头看他,见汉子神色认真,本来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郑则见他不说话,继续搽药,慢悠悠地说:“早上不是才承认是我夫郎吗,怎么对着她们不懂骂回去?”
他怎么知道!
周舟惊讶地望向汉子,对上郑则含笑的双眼,他一下子羞得浑身都发热了。
郑则见好就收,主动承认:“胖妞和我说的,见到我特意跑来说我夫郎很好看。”
原来那胖丫头就是胖妞,他别别扭扭地晃了一下对方握着的手腕,“那,那个人怎么还来找你。”
听见哥儿有回应,郑则神色才稍稍放松,他也没想到林家会如此难缠,让哥儿莫名受委屈,心里一阵愧疚。
郑则握住对方的手承诺:“以后不会再来找了,我努力保住我的清白。”
周舟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抬眼瞪了一下汉子,面上终于带了笑意,软软地放松身体,任郑则帮他擦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