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着檀木书架,齐国史官王昶的官袍下摆已经焦黑如炭。他哆嗦着将最后一卷《海岱志》扔进火堆,竹简在烈焰中爆出";噼啪";脆响,像极了二十年前临淄城头折断的旌旗。
";大人快走!";门外亲卫的呼喊裹着浓烟传来。
王昶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蜷曲的帛书。那些记载楚齐盟约的丝帛正在碳化,就像他效忠三十年的稷下学宫在秦军铁蹄下化作废墟。他突然抓起青铜灯盏,将滚烫的灯油泼向书架——要让这些秘密永远埋葬,就得让火势蔓延得更快些。
";轰!";
火苗窜上三丈高的书架,将整面《列国舆图》烧成翻卷的金红色浪涛。王昶望着漫天飘落的灰烬,忽然想起楚使当年交付密匣时说的话:";此册关乎昆仑命脉,宁付祝融,不可予秦。";
穹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王昶猛地抬头,只见玄色身影破顶而下——青铜面罩遮住半张脸,腰间短刀刻着冰裂纹,皮甲领口若隐若现的玄鸟纹刺得人眼疼。
";黑冰台!";老史官踉跄后退,袖中毒匕滑入掌心。
密探屈膝卸去坠势,皮靴碾碎满地炭渣。面罩下传出沉闷的讥讽:";史官大人好雅兴,寒冬腊月烤火取暖。";话音未落,玄色披风卷起的气流掀翻三丈外的陶罐,清水泼在火堆上腾起白雾。
王昶的匕首刺到半空便再难寸进。密探两指钳住他手腕轻巧一拧,骨骼错位的脆响混在火声中几不可闻。剧痛让老史官跪倒在地,却嘶声大笑:";晚了!楚宫金册早化成灰,你们永远找不到昆仑戍卫......";
";谁说我要找金册?";
密探单手掐住他咽喉,另一只手抖开披风内衬。三十六只铜盆如莲瓣次第展开,每个不过巴掌大,内壁泛着琥珀色的蜂蜡光泽。
火场突然卷起旋风。
密探旋身跃起,披风在热浪中猎猎作响。他足尖点过燃烧的梁柱,所过之处灰烬尽数落入铜盆。有片带着火星的残帛将要飘出窗外,被他甩出腰间锁链凌空卷回——正是记载昆仑戍卫换防时辰的楚国军制图残页。
王昶瘫坐在墙角,看着这近乎妖异的场景。黑冰台的人竟把墨家机关术练到了化境,那些铜盆随着身形转动自动开合,仿佛活过来的青铜兽在吞噬火雨。最可怕的是对方始终只用单手,另一只手还拎着自己这个累赘。
";喀嚓!";
主梁终于不堪重负。燃烧的横木当头砸下时,密探突然将王昶甩向门口,自己借反冲力撞破西墙。老史官在碎石飞溅中滚出阁楼,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黑衣人影在漫天火雨中鹞子翻身,三十六只铜盆精准叠成宝塔状护住怀中。
";咳咳...";王昶吐出嘴里的血沫,挣扎着摸向袖中火折。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能让那些灰烬......
脖颈突然一凉。
他低头看见半截剑尖从喉头冒出,剑柄上缠着楚宫特有的朱红鲛绡。身后传来女子冰冷的楚音:";废物就该死得干净些。";
藏书阁在轰鸣中倒塌。密探单膝跪在雪地里,面前摆着拼合完整的灰烬图谱。蜂蜡将残片固定在铜盆内壁,硝烟熏黑的字迹反而愈发清晰——昆仑山十七处关隘,戍卫换防时辰竟精确到刻漏。
";戌时三刻,巽位换岗。";
他蘸着雪水在皮甲上划出卦象,指尖突然顿住。火把照亮一组熟悉的数字:甲子年庚午月丙戌日。这分明是咸阳宫里那位赵美人的生辰。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眉峰,密探想起三个月前潜入邯郸质子府的情形。赵清漪抚琴的厢房里,梳妆匣底层压着的生辰帖,也是这组数字。当时只当是女儿家私物,如今想来,那帖子上楚国云纹的样式......
";嗖!";
破空声打断思绪。密探反手接住射来的弩箭,箭杆上绑着浸油的布条——这是外围同僚示警。他迅速将铜盆收入特制皮囊,却听见雪地里传来细碎的";咔嗒";声。
十丈外,二十具机关木甲正从雪堆中站起。这些墨家禁术打造的杀器关节处沾着蓟城特有的红泥,领头的木甲咽喉处镶着燕国宫制的绿松石,齿轮转动声像极了女人压抑的呜咽。
";雪姬的牵丝引......";
密探眯起眼睛,拇指推开刀格。看来那位燕国女刺客终究舍不得故国秘术,连操控木甲的绝技都使出来了。也好,就用墨家机关术来破墨家杀器。
第一具木甲扑来时,他旋身错步,短刀精准刺入脊椎第三关节。失控的机关手臂擦过耳际,削断几缕发丝。第二具木甲双拳砸下,他却不退反进,贴着铁拳缝隙滑步上前,刀尖挑飞胸甲内的磁石。
雪地上很快堆满残骸。当最后一具木甲被短刀钉在枯树上时,密探忽然嗅到淡淡的沉水香——这是楚国王室熏衣的秘方。他猛地扯开木甲头颅,里面滚出半枚玉珏,阴刻的";昭";字在雪地里泛着血光。
";芈昭......";
远处传来马蹄声,密探将玉珏收入怀中。这个出现在邯郸刺杀案卷宗里的名字,终于要和昆仑戍卫图产生交集了。他最后望了眼燃烧的藏书阁,转身没入风雪。
三更时分,即墨城南槐树巷。
密探摘下青铜面罩,就着月光审视皮甲上的卦象。蜂蜡封存的灰烬图谱铺在案上,戌时三刻的数字刺得人眼疼。窗外忽然飘来埙声,调子正是《黍离》——这是黑冰台最高级别的召集令。
他推开暗格,将图谱藏进装有赵清漪生辰帖的铜匣。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珏时,忽然想起去年在云梦泽截获的楚宫密报:";昭女入秦,星图易主。";当时只当是星象谶语,如今看来,有人早在星辰移位前就布好了昆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