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有钱,很有钱。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虽说如今薛家的家主薛蟠不大能靠得住,但总归老底子还在。
尤其王夫人与薛姨妈本就是亲姐妹,平日里姐妹俩说起话,一不小心透露个三言两语的,就更瞒不过去。
但即便如此,这嘴也不是那么好张的,毕竟薛家再有钱,那也是薛家的,即便薛家肯借这笔银子,但这话好说却不好听。
似贾家薛家这等大族人家,迎来送往礼数最多,稍有不慎的,便易遭人口舌,单就这礼数二字来说,薛家不远千里入京投奔,不置产业,托庇贾府,说来也是对贾府的信任。
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支老亲,少不得也得好好招待着,更何况是这等血亲之家。
如今张嘴问人家借银子,一借还是老大一笔,倘若起了误会,叫人以为这是趁火打劫,或是有胁迫之意,若果真如此,不但亲戚就此疏远,还要大坏了名声。
是故虽贾政迂腐,不愿行就此事,连王夫人也觉为难,一路在脑子里斟酌着言语,方抬脚进了梨香院,薛姨妈就急急的迎了上来,口中热络道:
“姐姐来的正好,刚刚从南边送了好些蜀锦来,我这也没地儿用去,姐姐快挑些带走,回头给府里几位姑娘分一分,倒帮了我的忙了。”
王夫人一道与薛姨妈往里进,嘴里叹气道:
“你留着慢慢用就是了,她们自己也有,总花费你的做什么?”
薛姨妈笑着不听,见王夫人不肯费神,便自己挑了些好的,叫人给三春送去,忙碌一通,方才歇下喝茶,口里还道:
“姐姐今儿要是得闲,我这儿还有些好香茗,咱们姐俩正好说说话,打发打发日子总是好的。”
王夫人点点头,随口问一句:
“怎么不见宝丫头?”
薛姨妈只道:
“你还不知道她?要是没什么事,又不去找她几个表姐妹一道顽,那必是成日里待着后头看书绣花。同喜,你去后头瞧瞧姑娘在不在,若在就叫她来,陪她姨妈说说话。”
同喜正要去,却被王夫人拦着:
“似这般安分乖顺的性子才好呢,我瞧着就喜欢,不似那起子狐媚模样,宝丫头有这性子,将来便是内宅里的福分,她既有事情做,咱们也不必扰她,好好的叫孩子来白话一通做什么?”
薛姨妈听着这话倒是一愣,含糊的应了两声,王夫人顿了一下,想着终究绕不过去,也不再东拉西扯的,拉着薛姨妈道:
“今儿过来,倒是有一桩事要麻烦你,只是不大好说,可别起了误会才好。”
薛姨妈大气的一摆手:
“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姐妹两个,什么不能说的,还说什么误会,岂不外道了?”
王夫人便甚是欣慰的点点头,叹气道:
“这元春要回来,她如今有了位份,身份贵重,非同小可,家里起这园子,说来也是福分,只是这园子真建起来,才真觉得好大的麻烦。
金子银子流水一般的淌进去,倒现在也还有几样没个着落,正赶着府里今年的租子田息还没送上来,一时短了流水,我是想着,妹妹你这儿若是方便......”
薛姨妈听到一半,就已回过味来,也不等王夫人把那后头的话说完,连忙道:
“我当是多大的事呢,倒把你给为难的,咱们两家既是亲戚,你我又是姐妹,本就是常来常往的,理应相互帮衬着些。
我啊,是早就有这意思,只是又怕显的轻狂了,倒像是在府里拿大似的,这才没敢提,姐姐今儿来,等会便带回去就是了,也不必提什么还不还的,只等周转宽裕了再说就是。”
王夫人听着这一番话,既解了府里的难题,又全了她的脸面,也十分欣喜,待的薛姨妈问道:
“但不知府里如今短少了多少,我这便叫人取来。”
王夫人心里一想,虽说贾政与她说的是有个七八万两便够,但即便将园子修起来,这府里平日开销也不低,倒还不如索性往宽裕了去说,也省的再为难一回,便张口道:
“倒也不多,大抵能有个十万两也够使了。”
薛姨妈心下也是一惊,她原先忖度着,该是借个三五万两也就够了,却不想竟是这样一大笔。
但如今话已说出口,薛姨妈也只得将想法压在心里,毫不推辞,当即起身往房里去,不多时便已拿着厚厚一摞银票出来,递到王夫人手里,口中道:
“十万两都在这儿了,姐姐点点,可还够数?”
王夫人当然是不会当着薛姨妈的面的点银子,那未免也太不识趣,只连忙收了,揣进袖子里,姐妹俩又温温的说了好一会儿话,王夫人却又不急着走,倒又提起宝钗来,问道:
“前些日子听说宝丫头到今天还在待选,如何了?”
薛姨妈便叹气道:
“还能如何?之前送选便没成,等了两年,今年又试了一回,宝丫头有那病根在身上,到底也还是白忙活一遭,白搭进去不少银子。”
王夫人了然的点点头,心里暗自琢磨一阵,笑道:
“你也不必着急,宝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模样好,性子也好,又是个端庄知礼的,待选不成,往后自然也有她的好姻缘,不说别的,我家那个宝玉,成日里一天就要问三回他的宝姐姐。”
薛姨妈自然听明白这话,早前她便与王夫人造出来些“金玉良缘”一类的由头,但后来因贾母不大乐见,况且宝钗又坚持要接着待选,这才慢慢的平息了。
如今王夫人旧事重提,薛姨妈眼神闪烁一二,更不拒绝,也笑着道:
“那可好了,就盼着他姐弟两个亲近,将来才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