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牲口铆足了劲儿才和花混乱的人群拉开距离,片刻功夫就追上肥锦镇大队。
“来了,来了,大飞他们赶来了!”陆小广坐在马雷肩上不时朝远处眺望,看到三架板车飞驰而来,登时大幅度挥舞手臂。
“快回来!继续赶路!”既然人齐了,那接下来得不停歇赶路了。陆宽叫回人,清点人数后带头领路。
“我就说不用等吧,人家肯定能搭上车。”在大家都急于赶路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满是嘲讽和嫉妒。
“别冲着我说,滂臭!”马雷恶心地将卫厚中一脚踢到一旁。队伍后面的几家人看都没看地上哎呦喊疼的赖子,拉着家人急忙跟上。
官道上到处都是跌跌撞撞往前跑的灾民,鞋子跑掉了没事,唯一的口粮被人顺走了没事,和亲人冲散了也没事。
反正就要到石鸣县了,进了城就有粥喝了,不会饿死了。
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尚有力气的人拖家带口紧跟蜿蜒无尽头的人潮,连站立都不能的人只能趴在地上用双手撑着身体向前挪。
手烂出骨头没事,还有胳膊,还有额头。动用所有能发力的地方,挪也好,蹭也罢,眼前只有一个方向。
地面的泥土早就变了色,褐色成了黑色,眼下又成了黑红。
驴车已经不好走了,因为路上都是伏尸。
有活生生饿死的,踩死的,大多却是累死的。多日不进食物又恶病缠身,在喜讯鼓舞下振奋疾行十几里,神经还在沸腾,躯体却早已僵化。
好些人保持着往前跑的姿势,手里的木棍依旧杵着,可后面流民踩起的一阵飞土轻飘飘落下,人便硬挺挺朝地面扣下。
“爷爷!爷爷!你醒醒......”路中央的幼童茫然无措地摇晃着跪地不动的老人。爷爷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可为什么就是叫不醒呢?
哭声小了又大,忽而惊惧嚎啕。
下一瞬,地面上哪还有什么活人呢?浩荡天地不过又添了一抹纯净的灵魂罢了。
韩安儿拉下奶奶故意遮拦的袖子,眼睛定定望着犹如风中落叶般滚落路边水沟抽搐的小孩,木讷转眼,地上的老人已然被践踏得没了人形。
楚禾目视前方,只将短鞭扬得更高。
白日转黑昼,连续五个时辰的赶路,人和牲口早就疲累不堪。
“歇半个时辰,我们得抢先进城!”陆宽汗拄着木棍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都到路边,这才哑着嗓子朝后招手。
咬牙硬抗的其余人如听天籁,将所有重量倚在手中木棍上,努力支配早就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往路边走去。
“咣当!”棍子落地,三十来人纷纷卸力倒地,放肆地仰天喘着粗气,全身是半点力气都挤不出了。
驴车停下,依旧和肥锦镇人拉开一段距离。
楚禾一行人自是心安理得,宋大飞和许勤勤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同是一起出来逃难,宽子他们这般辛苦,就自己一家子坐车,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怕大家心里生了怨。
“你们就安心坐吧,我看你们那帮子人都是些厚道大气之人,不会计较这些的。”许勤勤一直往路边望,吴婆子早就注意到了,当下就按着人安慰。
“婶子,你不知道,其他人倒好,就是总有那几颗老鼠屎,什么事儿到他们嘴里都就成了恶心话。”
许勤勤厌恶朝躺着也不安分,一个劲儿往板车这边蹭的三团人影扬颌。
“莫要理会便是。”
“唉,婶子说的也是。”
找出腰捶给韩安儿,韩安儿怔愣好久才接过,熟练地给两位奶奶捶腿捶腰。
从麻袋里掏出几捆干草,拎起水桶一并放到卧地哼哧的毛驴嘴边,楚禾这才去后头找陶三之。
三个少年帮忙喂骡子,后面的板车上也跳下两人走来。
“三之,你怎么看石鸣县施粥这事儿?”楚禾也在,郭相言也不再耽搁时间,凑近便一脸凝重地问陶三之。
“你是说?”陶三之皱眉,迟疑开口。
“嗯。此前施粥怕是不假,但现在怕是不好说。有这等好事,方圆几十里的灾民能不蜂拥而至?
此刻石鸣县城怕是早已人满为患,粥不粥的另说,就怕我们进城都难啊。”
夜色太深,看不清郭相言神色,但语气里却是压不住的担忧焦虑。
“周边几个县的县令同钦差去了流川县,那城内是何人在赈济?”楚禾心中疑虑,知道几人大概也不知晓,但还是问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疑问之处,听闻丰宁县的涂大人是个勤政爱民的,按理说是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
可丰宁县荒芜苍凉,县衙也是人去楼空,依我猜测,几个县令连同钦差大人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郭相言点头,想到这一层更是忧心不已。
“不错,自打赵大人去了流川县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有传出过什么消息来。可惜了,他勉强算得上是个好官。”
宋大飞附和,肥锦镇归石鸣县管辖,县里情形他多少知道一点儿。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怕城中有诈,决不能贸然进城。”郭相言摇头,抬头朝暗色中的楚禾看去。
“这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给宽子说一声!”听着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宋大飞知道事情的严峻性,当下就急急跑向人群。
“先去城门探明情况再说,不管怎样,不能在此地滞留太久。”情况不明,不过石鸣县她是非过不可。
“只能如此,只希望......”郭相言焦躁不宁,难民聚众,一旦乱起来可不是轻易就能够平息的。
走回驴车边,一脚踹飞攀着车轮偷偷摸摸往板车上爬的人。崔婆子几人靠着板车休息,听到动静赶忙起身将楚禾拉上车。
“这人是谁啊?我倒没注意,差点让他爬上来了。不管他,赶快吃两口,一会儿就得赶路了。”
吴婆子对越来越远的惨叫声无动于衷,反而压低声音,揭开篓子上包扎严实的油纸,悄悄递了过来。
“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崔婆子叠声回着,将篓子往楚禾身边又推了推。
净手夹起饭团送入口中,楚禾边咀嚼边留意四周。陆宽几人直奔骡车,正在和陶三之紧急商讨。
往前再走个把时辰,一切自会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