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那华丽的帐子,一股浓郁的熏香气息便如汹涌的潮水般迎面扑来。江和春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强烈的香气刺激得连连咳嗽起来。
尽管身处随军出征之地,但这座营帐内却是别有洞天。只见那柔软舒适的榻铺上,铺陈着如云似雾、轻柔丝滑的云萝蚕丝被;而用于饮水的器具,则是一套精美绝伦、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鎏金茶具;更令人惊叹的是,角落里居然还摆放着一座造型别致的西洋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与众不同。
这里的每一样物品,皆是价值不菲,随便拿出其中一件去变卖,所得钱财恐怕都足以支付这些士卒们整整一年的口粮开销了!
正当江和春暗自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到了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杯色泽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葡萄酒。江和春心头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当她对上二皇子那微微暗沉下来的目光时,心中不禁一紧,似乎察觉到了对方隐隐流露出的不悦之意。
于是,她连忙抬起自己那只受伤的手,以此作为借口向二皇子示意此刻的不便之处。同时,她也在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手上的伤势在此刻竟成了一道护身符,可以让她暂时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二皇子轻声问道,语气虽然温和,但眼神中的探究意味却十分明显。
江和春略微迟疑了一下,心中快速地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她深知自己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论她说与不说,对方要想查清她的身份想必都易如反掌。与其如此,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将名字告知于他。想到这里,江和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回答道:“回殿下,奴婢名叫江和春。”
果不其然,只见二皇子仰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后,方才缓缓地挑起了那双细长的眉毛,语气淡淡地开口问道:“你与那萧安逸究竟是何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便重复道:“萧安逸?”她轻启朱唇,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瞬间流露出一抹迷茫之色。然而,不过须臾之间,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惊叫道:“哦!您说的可是萧将军啊!他可是我们国家的大英雄呢,在军中担任要职,统领千军万马。但民女只是一介卑微婢女,与萧将军素昧平生,并无任何瓜葛呀。”
这一连串的反应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且毫无半点迟疑之处,尽数落入了二皇子的眼中。此时,只见二皇子微微眯起双眸,紧紧地攥住手腕上那串光滑圆润的佛珠,眼眸之中闪烁着深思熟虑的光芒,仿佛正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什么。
过了片刻,只听二皇子再次开口说道:“哼,正因你私自混入军中,扰乱军心,致使那几个伙头兵犯下如此重大过错。如今,本皇子完全有理由怀疑,此事乃是那萧安逸暗中指使你所为,目的便是故意搅乱我军军心。”
说到此处,二皇子顿了一顿,接着又冷冷一笑道:“莫要说他萧安逸战功赫赫、功勋卓着,可今夜之事众多人亲眼目睹,还有那么多张嘴巴、那么多双眼睛皆是铁证如山。只需本皇子拟写一封奏折呈送京城,不出三日,父皇的御案之上便会堆满上百封弹劾他的奏折。到那时,即便是最轻微的处罚,也定是要他交还手中兵权,即刻回京接受协同调查。
兵权一旦交出,即便日后查明他是清白的,再想取回可就难如登天了。你若是道出与他的关系,说不准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掺杂着银丝的琥珀佛珠,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在烛火的映照下,每一刻都散发出橙黄色的光芒,如灵动的精灵在帐子上跳跃。然而,渐渐地,那银丝仿佛化作了一把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犹如饿虎扑食般,随时都可能冲下来取人性命。
江和春的面色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喉咙里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他的话语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可每一个字却都如重锤般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尽管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他发难的准备,但当这些罪名如泰山压卵般一条条压下来时,她的冷静还是几乎被击溃。
她试图从这些话中寻觅出一丝破绽或是夸大其词的水分。
可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二皇子的话即便有恐吓她的成分,但至少有一半是千真万确的。
那就是只要有一丝机会能将将军身上的兵权和光环撕下,朝廷里的那些人便会如饿狼般毫不留情、疯狂地扑咬而上。
终究是她又连累了将军。
江和春紧咬着牙关,缓缓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
“奴婢私自藏匿于军中,扮作哑巴一事,其他人皆蒙在鼓里。将军只当奴婢是个可怜人,这才将我调到身旁伺候。此事从头到尾皆是奴婢一人所为,还望二皇子大人有大量,饶恕奴婢的罪过。”
“无人帮衬,无依无靠,你竟敢犯下这等杀头之罪?”二皇子稍稍一顿,继而缓缓俯下身去,对着江和春的面庞轻轻吹了口气。见她被那浓烈的葡萄酒气熏得眯起了眼,二皇子又轻笑两声:“昨日我不过稍加试探,便引得萧安逸出手护你,而你适才向我下跪叩头,无非是想让我莫要误会萧安逸,依我看,你二人分明就是那对见不得光的交颈鸳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妄图糊弄于我?”
“不。您误会了,将军护着奴婢,完全是因他心地善良,怜悯奴婢,对任何人都是如此,绝无半分男女越界之举。”
见他满脸狐疑,江和春的鼻尖更是急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一动,她缓缓抬起眼眸,轻声说道:“二皇子有所不知,奴婢,乃是侯府的丫鬟。”
从这里放飞鸽也好,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也需两日,届时将军早已归来,共商对策也为时不晚,大不了她以死谢罪,将所有过错一肩承担,绝不给任何人让二皇子牵连他人的可乘之机。
见二皇子听到“侯府”二字,果然眉头一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江和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重新垂下头,一边苦苦思索,一边轻声说道:
“侯爷当初为何与萧府联姻,您应该心知肚明。将军因侯府和二皇子您的立场大相径庭,故而与小姐日渐生疏。侯爷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有了孩子,便可将萧家牢牢掌控。”
“春耕宴会之后,侯府祠堂内,侯爷曾亲口言道,务必要让小姐尽早怀上萧安逸的孩子,若小姐无能为力,就让他人取而代之。”
话音刚落,江和春便屏住呼吸,如雕塑般紧紧盯着二皇子的面部反应。
见他微微挑眉,并未出言反驳。
她便心知肚明,自己的这番话竟然一语中的。
那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祠堂门口气氛凝重异常。她与将军并肩而立,却被无情地阻挡在了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蓉家父女进入祠堂紧闭大门,留下他们二人在外焦急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度日如年。终于,蓉鸾从祠堂内走出,她的眼神冷漠而决绝,充满了算计与阴谋。自从那次之后,蓉鸾开始不择手段地逼迫她受孕,各种阴险狡诈的招数层出不穷。江和春心中暗自思忖,如此行径想必得到了蓉侯爷的默许。
再谈到二皇子,那就更是错综复杂了。蓉侯爷背后的整个侯府势力都紧紧依附于二皇子,如同被捆绑在同一根绳索之上。无论是订亲成婚之事,还是如今的催生之举,必然都需要经过二皇子的首肯才行。
此刻,二皇子正慢悠悠地绕着江和春踱步,他的目光犹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又透着坚韧的女子。江和春亦步亦趋地随着他转动身体,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是说,侯爷选中了你?”二皇子停下脚步,突然开口问道。
江和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回答道:“不,殿下明鉴,奴婢原本是被小姐看中的。然而,她背信弃义,违背了与奴婢之间的承诺,甚至还狠心害死了奴婢的妹妹。正因如此,奴婢才不愿再听从她的指使,冒险逃离出来只为给自己寻找一线生机。所有这一切皆是奴婢个人所为,绝无半句虚言。”
这番话语从江和春口中说出时,竟是那般顺畅流利,中间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更让人难以察觉出其中有任何迟疑或虚假之处。
“你想说,萧安逸无辜?还是说,你想和我合作?让我给你一条生路?”二皇子目光冷冽地盯着江和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江和春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紧,但她很快便强装镇定下来。只见她右眼皮猛地跳动了几下,随后故作欣喜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的光芒,小心翼翼地问道:“二皇子能给我什么生路呢?”
二皇子见状,缓缓蹲下身子,与江和春平视。他的语调轻缓而冷淡,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成为我放在萧云笙身边的棋子……如此一来,今日之事自然不会有人提及,你混进军中的事情,本皇子也能够替你遮掩过去。”
话毕,江和春先是一愣,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毫无畏惧地挺直了身子,直视着二皇子的眼睛,大声说道:“奴婢斗胆猜测,您根本就不想将此事写成奏折呈送回京吧。毕竟那兵权即便从将军手中移交出去,也未必就一定会落入您的掌握之中。倘若这兵权留在将军手中,您尚且还能与之周旋一番;可要是落入其他势力之手,恐怕会令您感到无比头疼,甚至束手无策。所以,您才这般急切地想要抓住将军的把柄,不是吗?依奴婢之见,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您根本就不敢这么做!”
就在江和春的话音刚刚落下之际,突然间,一股强大的阻力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一般,紧紧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