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如注的天幕压得人喘不过气。张生和李二娘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衣袍上的血迹与泥水混作一团,却比殿内鎏金烛台更灼人眼目。
\"启禀陛下,这两人勾结番邦证据确凿!\"宰相王肃铮甩着象牙笏板,蟒袍玉带在光影里泛着冷光,\"御史台弹劾奏章、密信往来记录俱在,岂能容他们狡辩?\"
张生抬头时,额角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蟠龙柱的龙爪上,\"大人可知,所谓'密信'上的印泥,用的是国公府独有的南海砗磲粉?\"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刀,\"三年前,您为夫人贺寿向国公讨要的十斤砗磲,如今可还剩下多少?\"
殿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王肃铮面皮骤变,戟指怒喝:\"大胆狂徒!竟敢攀咬朝廷命官!\"
\"臣妾恳请陛下彻查!\"皇后突然离座,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半月前,本宫在御花园偶遇张夫人,她衣衫褴褛却仍护着怀中的绣品。当问及为何不肯逃命,她说......\"皇后目光转向李二娘,\"你且自己说与陛下听。\"
李二娘抬起头,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却掩不住眼底的光:\"民妇说,这绣品上的并蒂莲,是替那些被冤死的百姓绣的。若逃了,他们的血就白流了。\"她摸出怀中早已破损的绣绷,断了的金线在指尖缠绕,\"就像这金线,即便断了,也能重新织出纹样。\"
皇帝剧烈咳嗽着坐直身子,龙袍下露出半截苍白的手:\"王爱卿,你说御史台证据确凿......\"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哭喊:\"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二十余名百姓被侍卫押着踉跄而入,领头的老妪膝盖渗血,却死死攥着块破旧的粗布:\"陛下!这是我儿临死前藏在灶膛里的账本,上面记着王大人的管家收受贿赂的明细!\"
王肃铮猛地转身,靴跟重重砸在青砖上:\"污蔑!这等草芥之言也可信?\"
\"草芥之言?\"张生突然冷笑,缓缓从袖中取出半卷焦黑的书册,\"大人可知,这是您安插在番邦商队的眼线写的密信?\"他展开残页,灰烬簌簌掉落,\"信中提到'待新帝登基,西北防线自破'——敢问,当今太子尚未弱冠,何来'新帝'一说?\"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王肃铮的蟒纹官服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他忽然仰天大笑:\"好个张生!倒是小瞧了你。可陛下,您当真信这等无稽之谈?\"
\"王肃铮!\"皇帝拍案而起,龙案上的玉玺硌得掌心生疼,\"你可知,朕为何拖着病体也要见他们?\"他颤巍巍指向张生,\"半月前,有人在朕药碗里下了鹤顶红,若非这后生冒死送来解药......\"
李二娘突然膝行上前,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陛下,这是民妇在宰相府厨房当差时,听厨子说的'安神汤'配方。\"她展开泛黄的纸页,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当归三钱、茯神五钱......唯独少了味朱砂——寻常安神汤岂能不用朱砂?\"
王肃铮的瞳孔猛地收缩,额角青筋暴起:\"一派胡言!\"
\"是吗?\"皇后冷笑,抬手示意女官,\"传太医令。\"
片刻后,白发苍苍的太医令捧着药匣跪地:\"启禀陛下,臣查验御膳房留存的药渣,发现'安神汤'中确实不含朱砂。而朱砂......\"他顿了顿,\"正是鹤顶红的解药。\"
暴雨愈发猛烈,雨帘中隐约传来更鼓声响。王肃铮踉跄后退,蟒袍下摆扫过烛台,溅起的火星落在他官靴上,却浑然不觉。
\"来人!\"皇帝剧烈喘息着,龙袍下的手死死按住心口,\"将王肃铮及其党羽......\"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
\"陛下!\"满殿惊呼。李二娘下意识起身,却被侍卫拦住。她望着龙案前混乱的人群,突然扯开衣襟,从贴身内袋掏出块染血的绸缎——正是当年在国公府绣的那方密信。
\"陛下!\"她的声音穿透喧嚣,\"这绸缎上的并蒂莲,是用民妇的血绣的!\"她举起绸缎,雨水冲刷下,暗红的血迹愈发清晰,\"当年国公府的绣房里,民妇日日盼着有人能看见这些冤屈。如今......\"她哽咽着望向皇帝,\"若陛下不信,可验这血!\"
皇帝虚弱地抬手,指了指李二娘。皇后接过绸缎,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那并蒂莲的针脚间,竟还绣着细小的字迹:\"愿以吾血,换天下清明\"。
三日后,刑部大牢。
王肃铮蜷缩在霉湿的稻草上,望着铁窗外的月光。牢门\"吱呀\"打开,张生提着食盒缓步而入。
\"你还来做什么?\"王肃铮沙哑着开口,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张生掀开食盒,露出两个白面馒头:\"你夫人托我带来的。她说,你最爱吃她蒸的馒头。\"
老宰相突然狂笑,笑声震得铁索哗啦作响:\"爱?我连她生辰是何时都不记得!\"他抓起馒头狠狠摔在地上,\"知道我为何要除掉你们?因为你们让我想起......想起当年寒窗苦读时,也曾想做个清官。\"
张生沉默良久,弯腰捡起馒头:\"明日午时三刻,菜市口。你夫人说,她会去。\"
走出大牢时,李二娘正在巷口等候。月光洒在她新换的素色裙裾上,仿佛笼着层薄雾。\"张郎,明日我们去桃源村吧。\"她轻声说,\"听说村口的桃树又开了。\"
张生牵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多年刺绣留下的印记。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群夜枭。他们并肩走向黎明,身后的京城渐渐苏醒,而新的故事,正随着初升的朝阳,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悄然展开。
御书房内,皇帝强撑病体,挥毫写下诏书。墨迹未干,他望着案头那方染血的绸缎,轻声道:\"来人,将这并蒂莲绣品,收入国库。后世子孙,当以此为鉴。\"
窗外,桃花纷飞,落英铺满宫墙。
二:
晨光初露,薄雾如纱般笼罩着桃源村。张生和李二娘骑着马,缓缓踏上那条熟悉的青石路。离家数月,村口那棵老桃树依然傲然挺立,枝头缀满粉嫩的花苞,仿佛在迎接久归的主人。
“二娘,你听。”张生勒住马缰,远处传来孩童们清脆的诵读声,“是学堂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转过弯,只见新建的学堂里,十几个孩子正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教书先生正是村里那位老秀才。孩子们看到张生和李二娘,立刻欢呼着涌了出来。
“张先生!李姐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在最前面,“我们学会背好多书了!”
老秀才也快步迎上来,激动地握住张生的手:“你们可算回来了!朝廷的赦令一到,我们就张罗着重开了学堂。这些孩子,可天天盼着你们呢!”
李二娘眼眶湿润,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孩子们的头:“让大家受苦了。”她忽然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怯生生的身影——是小翠。自从上次在国公府分别后,小翠便辗转回到了家乡。
“小翠!”李二娘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小翠红着眼圈,“扑通”一声跪下:“姐姐,多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我现在也在绣坊帮忙,想跟你学刺绣。”
李二娘连忙扶起她:“说什么谢,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然而,这份重逢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当晚,老吴神色匆匆地来到张生家。
“不好了!”老吴气喘吁吁,“我刚得到消息,王肃铮虽然倒台了,但他的余党还在暗中活动。听说他们不甘心失败,正在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张生眉头紧皱:“这些人真是阴魂不散。有具体消息吗?”
老吴摇摇头:“暂时只知道他们盯上了西北防线的军粮调配,似乎想在这上面做文章。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他们还在打听你们的下落。”
李二娘端茶的手微微一颤:“看来我们终究还是没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张生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别怕。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守护好这里。老吴,你继续留意消息,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们。”
接下来的日子,张生和李二娘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张生在学堂教书,李二娘则在绣坊教孩子们刺绣。但暗地里,他们时刻警惕着,与老吴保持着密切联系。
一日午后,李二娘正在教小翠绣鸳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放下绣绷,快步走出去,只见几个陌生人正在村口与村民争执。
“我们是过路的客商,想在村里借住一晚。”为首的中年男子说道,眼神却不时往四周瞟。
村民们显然有所怀疑,挡在路口不让他们进。张生也闻讯赶来,他上下打量着这群人,发现他们虽然穿着普通商旅的衣服,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腰间更隐约有兵器的轮廓。
“各位若是借住,需得遵守村里的规矩。”张生不卑不亢地说,“不过,眼下村里不便,还请另寻别处。”
中年男子脸色一沉:“你这是何意?莫非我们连住一晚都不行?”
就在气氛愈发紧张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转头望去,竟是京城派来的官兵。为首的将军翻身下马,见到张生和李二娘,连忙行礼:“张大人,李娘子,皇上得知有人在附近活动,特命末将前来护驾。”
那些陌生人见状,脸色骤变,突然拔出兵器,想要夺路而逃。但官兵早有准备,很快将他们团团围住。经过一番搏斗,这些人全部被擒获。
审讯后得知,他们果然是王肃铮余党的手下,此番前来,一是想摸清张生和李二娘的情况,二是打算在村里制造混乱,转移视线,以便他们在西北防线的阴谋顺利进行。
消息传开,村里人心惶惶。张生和李二娘召集村民,在老桃树下开了个会。
“乡亲们,危险还未解除。”张生望着众人,目光坚定,“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从今日起,村里加强巡逻,年轻力壮的男子轮流值守。”
“我们妇道人家也能帮忙!”李二娘接着说,“绣坊可以改成情报联络点,我教大家用刺绣传递消息。就像当年在国公府一样,把重要信息藏在针脚里。”
村民们纷纷响应。就这样,桃源村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筑起了一道防线。张生和李二娘白天教书、刺绣,晚上则与老吴、将军商讨对策。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日后,老吴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西北防线的军粮被劫,而负责押运的将领,竟是当年国公府的旧部。
“这是个圈套!”张生一拳砸在桌上,“他们故意在村里闹事,就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好让劫粮计划顺利实施。”
李二娘皱眉分析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消息送到朝廷。但王肃铮余党在沿途设下了重重关卡,普通信使根本无法通过。”
“我去!”小翠突然站出来,“我对这条路熟悉,而且我会易容术,一定能把信送到。”
众人都吃了一惊。李二娘担忧地说:“太危险了,那些人认得你。”
小翠却露出坚定的笑容:“姐姐,当初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了。现在该我报答你了。而且,我不想再当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绣娘,我想和你们一起守护家园。”
最终,众人同意了小翠的请求。李二娘连夜绣了个香囊,将密信藏在香囊夹层里。小翠换上男装,扮成普通商贩,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一路上,小翠小心翼翼,躲过了无数次盘查。然而,就在即将抵达京城时,她还是被王肃铮的余党发现了。一场激烈的追逐在城郊展开,小翠拼命逃跑,身上多处受伤,但始终死死护着怀中的香囊。
千钧一发之际,将军带着官兵及时赶到,击退了敌人,救下了小翠。当密信终于送到皇帝手中时,皇帝大怒,立刻下令彻查此事,并派重兵前往西北平乱。
捷报传来的那天,桃源村一片欢腾。村民们在老桃树下摆起了宴席,载歌载舞。小翠也伤愈归来,李二娘亲自为她戴上了新绣的发簪。
“姐姐,我现在也算个‘女英雄’了吧?”小翠调皮地问。
李二娘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当然!以后啊,你就是咱们绣坊最厉害的绣娘,也是最勇敢的信使。”
月光洒在桃树上,落英缤纷。张生和李二娘并肩站在树下,望着热闹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他们知道,虽然危险暂时解除了,但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但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夜渐深,宴席散了,村民们陆续回家。张生和李二娘收拾完,正准备休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先生!李娘子!”是老吴的声音,“又有消息了!王肃铮余党还有一股势力逃往西南,他们......他们似乎和当地的山匪勾结在了一起!”
张生和李二娘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他们又露出坚定的神情。
“看来,我们的仗还没打完。”张生握紧李二娘的手。
“没关系。”李二娘微笑着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而且,我们还有这么多乡亲们。”
远处,西南方向的天空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传来。但桃源村的老桃树下,那盏温暖的灯火,依然倔强地亮着,照亮着这片土地,也照亮着人们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