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众妙之门
赵延年定制了两口刀,一长一短,和之前的款式一模一样。
那两口刀没带来,留在长安了。用的时间也久,有了内伤,断裂是迟早的事。
战刀是消耗品,不是收藏品。
老铁匠轻车熟路,立刻开工。他对赵延年说,明天一早,你可以拿到新刀。
天色已晚,赵延年没有回去,就住在老铁匠家。
老铁匠很高兴,热情款待,还要陪赵延年喝两杯。只是赵延年刚刚上了伊稚邪的当,喝酒误事,险些送了性命,心有余悸,不敢再喝,婉言谢绝了。
弗里达很不屑,和老铁匠喝了起来,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夹杂着匈奴话,和老铁匠聊得开心。
老铁匠很喜欢弗里达,觉得这个金发碧眼的小蛮子挺有意思的,喝得半醉之后,卷起袖子,要亲自为弗里达打一口短刀。
铁匠父子在火炉前敲得丁丁当当,赵延年睡不着,索性出了门,在星空下练拳。
不知何时,弗里达走了出来,倚着门,一声不吭地看着赵延年练拳。
赵延年知道她在身后,却没搭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醉一场,没有知觉的躺了一天一夜,他就像玄幻小说里的境界跌落一样,浑身不自在,只有专心练习,才能重回巅峰。
伊稚邪虽然没杀他,却也没说放他走,危险还没有解除。
他想带走威廉姆兄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练了一个时辰的拳,气血贯通全身,舒服了些,他又顺势站起了桩。
双手虚抱,大腿与地相平,一吸至顶,一呼至踵,周流不休。百余息后,他终于找到了与天地一体的感觉,沉浸其中,物我两忘。
弗里达越看越惊奇,最后索性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火塘边,看着赵延年一动不动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
弗里达赶出来看,打算为赵延年披一件衣裳,却发现落在赵延年的身上的雪仿佛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拂去,悄然落地,没有留下一片。她看得入神,肩上积了厚厚一层,赵延年身上却还是片雪不沾。
弗里达大感惊奇。
她看着赵延年微闭的双眼,轻挑的嘴角,一时入神,不知不觉的站了很久。
直到赵延年睁开眼睛。
“你不怕冷?”赵延年缓缓起身收势,搓了搓手,淡淡地问道。
“我从小在冰雪之中长大,怎么可能怕冷。”弗里达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骄傲地昂起了头。“倒是你,没想到这么扛冻。还有,你身上为什么不落雪?”
赵延年看看四周,这才意识到下了雪,自己身上却没有一片雪花。
他愣了片刻,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弗里达将信将疑。
“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赵延年转身回屋,在火塘前坐下。
火塘里的火没人照看,快要燃尽,火上吊的水壶也快烧干了,只剩下小半壶水。赵延年添了几根柴,火重新旺了起来。
弗里达跟了进来,连忙拿起水壶,到外面装了一些雪,重新吊在火上。
火焰升腾,屋子里重新暖和起来。
赵延年盯着火苗,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一呼一吸之间,他的皮肤跟着起伏,酥酥麻麻,非常舒服。
他脱了外衣,卷起袖子,将手臂伸到火塘前,仔细观察。
弗里达也凑了过来,见赵延年手臂上的皮肤一起一伏,汗毛也跟着竖起、低伏,仿佛会呼吸一般,不禁大奇。“这是……什么巫术?”
赵延年眨眨眼睛,心中欢喜,几乎要笑出声来。
前世曾听人说,吐纳术练到一定境界,可以用皮肤呼吸。但他没见过真有这种功夫的人,也没想过自己能练出这样的功夫,甚至吐纳术都不是他练习的重点。
这一世,他加强了吐纳术的练习,却也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前后不到五年,居然就练成了。
“不是巫术,是吐纳术。”赵延年一边说一边穿上衣服,再次将手臂伸到火苗前。
这一次,他看清了,随着他的呼吸,火苗出现了轻微的晃动,就像被风吹动一样。
幅度极小,但真实可见。
弗里达也看见了,瞪大了眼睛。“怪不得你身上不落雪,原来是被吹跑了。”
赵延年笑了起来。
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进展。
按理说,这几天他很辛苦,连正常的练习时间都无法保证,甚至还大醉了一场,境界回落才对。
玄,玄之又玄。
赵延年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神奇的大门,这段时间一直在读的《老子》也有了新的感悟。
这不就是众妙之门?
“想练吗?”赵延年笑道。
弗里达心动了。“你肯教我?”
“你想学,我就教你,但是能不能练成,我就不敢保证了。”
“说来听听。”
赵延年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练习吐纳术的过程说了一遍。
教弗里达,不仅是想多一个帮手,也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毕竟他的成功有一定的偶然性,不一定对。如果弗里达也能练成,那就不是瞎猜了。
弗里达听完,撇了撇嘴。“我怕是练不成。每天这么练,我做不到。”
“水滴石穿,功夫就是坚持。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练不出真功夫。”
赵延年循循善诱,他是真的想教弗里达。
毕竟威廉姆也说了,他们兄妹要随他回中原,以后就是他的人了。威廉姆的身手摆在那儿,不用再练,也是一把好手,弗里达却有些外强中干,当不得大用。
“怪不得我阿哥都怕你,看见你就跑。”弗里达还是摇了摇头。“没点毛病,谁能像你这样练武。”
赵延年不解。“我怎么有毛病了?”
弗里达瞥了赵延年一眼,欲言又止。
赵延年有点失望。
这蛮女,真是朽木不可雕,粪土不上墙。
算了,回去教雷电,或者教李陵也行,想学的人多了。
——
第二天,铁匠父子打好了三口刀,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将刀交给赵延年和弗里达。
老铁匠甚至说,他准备封锤了。
给弗里达打的这口短刀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作品,以后可能再也打不出比这口短刀更好的兵器了。
弗里达爱不释手,连连拜谢,加倍给了工钱。
两人骑上马,返回单于庭。
一路上,弗里达一直在把玩那口短刀,还将赵延年随身携带的短刀拿去比较,最后说老铁匠说得没错,这口短刀是真好,不仅锋利,而且漂亮得不像话。
赵延年也觉得这口短刀不错,器型相当漂亮,像一件艺术品。
相比之下,弗里达的刀法就相当难看了。
严格来说,弗里达的刀法不能称之为刀法,只能说是乱抡。
她的主武器是弓箭,副武器是剑,刀对她来说是工具,不是武器。所以她用刀的手法不是战斗,而是割肉,一看就不正宗,全无章法。
赵延年看得难受,主动说道:“我教你几招刀法吧。”
“我要你教?”弗里达眼睛一翻,一点也不领情。“我还没会走路,就会用刀了。”
赵延年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刚会走路,就开始练习弓箭了?”
“那当然。”
“可是你现在的射艺还是很烂。”
弗里达一愣,随即暴怒,气得满脸通红。“你竟敢羞辱我!我要和你决斗,不死不休。”
赵延年也不和她废话,伸手拍向弗里达。弗里达下意识的挥刀反击,她的刀刚刚挥出去,赵延年的手已经拍在她的胸口。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弗里达双目圆睁,柳眉倒竖,原本雪白的脸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拿开你的爪子。”
赵延年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拍得不是地方,连忙收回,踢马就走。
“你给我站住。”弗里达拍马追了上来,张牙舞爪,手中的短刀闪着寒光。
赵延年一点也不怀疑,真被弗里达追上了,弗里达肯定会用那口短刀将他割成碎肉。如果弗里达带了弓箭,会直接一箭射死他。
他二话不说,猛踢战马,开始逃命。
——
回到单于庭,赵延年跳下马,刚准备进帐,就有一个匈奴骑士策马赶了过来。
伊稚邪要见他。
赵延年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好见的,真把你当单于啊。
我又不是匈奴人,不听你那一套。
他没理那个骑士,掀开帐门,进了帐篷。
金吉丽正坐在帐篷里,叠着衣服。见赵延年进来,她连忙起身。“我阿爸要见你。”
“见我干啥?”赵延年觉得很不自在,转身又想出帐。
之前没意识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帐篷不是他的帐篷,而是金吉丽的帐篷,那些被褥用具都是金吉丽的,还有不少衣服。严格来说,这是金吉丽的闺房。
“有大事。”金吉丽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就去一下吧,可能关系到汉匈两国几十万的百姓。”
赵延年听了,有些意外,转头看了金吉丽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才点点头。
出了帐篷,重新上马,跟着骑士来到北山。
伊稚邪还住在山谷里,没有回单于庭。他似乎对单于庭有一些心理障碍。
来到伊稚邪的大帐,赵延年先看了看帐篷外面,确认没有埋伏,这才走进帐篷,又特意亮了一下刚刚打造的两口刀。
伊稚邪坐在虎皮椅子上,看着敌意甚明的赵延年,想起那天的情景,莫名的觉得恶心。
那天被赵延年吐了一脸,还有一些秽物直接吐进了他的嘴里,他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如果不是有大事非和赵延年商量不可,他是真不想见赵延年。
“坐。”
“不用了,我对你没什么信任可言。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走了。”赵延年不紧不慢地说道。
伊稚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迟疑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我想和谈。”
赵延年的耳力极好,听得清楚,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想请和。”伊稚邪也怒了,大声说道:“我想和汉朝和谈,不打了,恢复和亲,你看行不行?”
赵延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说,你不想打了,要和汉朝和亲,是这个意思吧?我没听错?”
“你没听错。我不想打了,想和谈。只要汉朝答应,我们两国还像开战之前那样……”
赵延年抬起手,打断了伊稚邪。“你等等。”
伊稚邪怒不可遏,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铁青。“又怎么了?”
“你想恢复到开战之前,是什么意思?大汉每年给你钱帛,再送个公主过来和亲?”
“是啊。”
“那你别做梦了,不可能的。”赵延年哈哈一笑,转身就准备出帐。“你把脖子洗洗干净,等着汉军来砍,其他的就别想了。”
“站住!”伊稚邪厉声大喝。“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你敢,但是你没这本事。”赵延年转身,不屑地打量着伊稚邪。“你都怂成这样了,还想恢复到开战之前,真是愚蠢得可爱。拜托,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理智点,不要这么天真?”
伊稚邪气得鼻息粗重,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却说不出话来。
赵延年走到伊稚邪的面前,盯着伊稚邪看了两眼,突然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伊稚邪盯着赵延年,嘴角抽动,显然是愤怒之极,却又不敢发作。
“因为你又蠢又怂,还不如於单。”赵延年淡淡地说道:“於单只是怂,但是他不蠢。他早就知道匈奴不是汉朝的对手,所以要将王庭撤到漠北,要和汉朝讲和。可是你呢,你觉得自己很能打,抢了於单的单于之位。结果如何?这才几年过去,你怎么就认怂了呢?”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伊稚邪咬牙切齿,一屁股坐在虎皮椅子上,伸手指着赵延年。
“我没欺你,我只是看不起你。”赵延年冷笑道:“要么,你就硬拼到底。要么,你就老老实实地认怂,向大汉请降。还想和亲,你有这实力吗?”
伊稚邪咬着牙,坚持道:“匈奴还没有到要投降的地步,我只是不想再打了。”
“是,你可以不投降,但大汉为什么要和亲?我们完全可以不接受,继续攻击,直到打残你们,逼你们投降。”
伊稚邪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汉朝国库已空,连军功赏赐都拿不出来。你们也打不起了,只是硬撑而已。”
“你连这都知道?”赵延年多少有些惊讶。“谁告诉你的?”
“之前来的使者,那个叫段叔的儒生。”伊稚邪笑了起来。“当然,我还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同样的消息。怎么,你不想立这个功吗?”
赵延年眨眨眼睛,笑了。“我当然想立功,但是你要有诚意。如果漫天要价,胡说八道,我可没兴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