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恶心
赵延年怒极反笑,他重新坐了下来,伸手烤火。
“你这儿还有多少龟龙营的精锐,一起叫来吧。要杀就杀个痛快,免得滴滴嗒嗒,跟尿不净似的,看着就让人烦。杀了他们,我再送你上路。”
伊稚邪眉毛轻耸,面露不屑。“你也太自大了吧。虽然你是天武士,终究还是人,以一敌十就算不错了,还能以一故百?”
“又不是没干过。”赵延年淡淡地说道:“诸闻泽畔,我杀了整整一个龙营,那个百夫长叫什么来着?图里森?”
伊稚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连心脏都停跳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赵延年真干过这事,诸闻泽畔,一个人就击杀了龙营百骑,连百夫长图里森都被他杀掉了。
帐中的匈奴武士面面相觑,也觉得不寒而栗。
他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赫赫有名的天武士。即使他坐在那里,笑容满面,看似人畜无害,他的惊人实力还是让人无法漠视。
帐中一片死寂,只剩下木头烧得噼啪作响,以及武士们粗重的呼吸,以及甲叶摩擦的轻响。
不知怎么,一个武士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突然崩溃,一声怒吼,挥刀扑了上来。
他刚刚抬腿迈出,伸出去的脚还没有落地,坐在火塘前的赵延年纵身跃起,一脚踹在他的径骨上。
“喀嚓”一声脆响,匈奴武士的胫骨被赵延年踢断,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去。
赵延年双手划圆,一手托着武士的手臂,一手抓住武士的腰带,向前一送。
武士强壮的身躯飞了起来,扑入火塘中。火塘上的架着壶的架子被扑倒,壶中的酒和奶洒了出来,浇得火中的木头嗤嗤作响,烟气大起。武士被火烫得大叫,手舞足蹈,踢得着了火的木头四处都是,大帐里一片狼藉。
匈奴人乱成一团。
趁着这个机会,赵延年如虎入羊狼,身如鬼魅,来回穿插,出手如电,匈奴武士不是被他折断了手臂,踢断了腿骨,就是被他击中咽喉、太阳穴等要害,一命呜呼,或者倒在地上呻吟。
赵延年知道自己喝多了,这次凶多吉少,大概率无法活着离开,索性放开手脚,大杀一场。
龟龙营这样的精锐,即使是在草原上也不多见,死一个少一个。
相比之下,伊稚邪反倒不那么重要。
伊稚邪躲在帐篷一角,看着赵延年杀人如割草,吓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赵延年的武艺极好,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天武士。可是知道赵延年的武艺好,和亲眼看到赵延年杀人,是完全两个概念。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武艺能好到这个程度,以擅守着称的龟营勇士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几乎没人能抵挡住一合。
一眨间的功夫,十几个龟营勇士已经倒在地上,除了几个抱着断腿、断胳膊呻吟的,绝大多数人都被割断了咽喉,或者刺穿了心脏,当场毙命。
更让他惊恐的是,赵延年连那把割肉的短刀都没拔出来,徒手就将自己最精锐的部下打得溃不成军。偶尔用到的兵器,也是从对手手中夺过来的。
除了天武士,谁还能有这样的身手?
此时此刻,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威廉姆会不战而退了。
威廉姆根本不是赵延年的对手。
外面的亲卫听到帐篷里的声音,却不知道情况如何,将大帐团团围住,却不敢进来。
赵延年一掌击中最后一个龟营武士的后脑,将他打倒在地,这才收手,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走到伊稚邪面前,嘴角轻挑,酒气袭人。
“现在,我能走出去了吗?”
伊稚邪惊恐万分,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赵延年直起身,刚要说话,突然觉得胸腹翻涌,之前喝的两大碗酒一下子全吐了出来,吐了伊稚邪一头一脸,有些直接吐进了伊稚邪的嘴里。
伊稚邪顿时觉得恶心无比,冲到一旁,弯腰大吐特吐起来。
听到声音,勉强撑起身子,赶到外帐的金吉丽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赵延年吐完,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呼呼大睡。
失去意识之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酒真不是好东西,太耽误事了。
——
赵延年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浑身肌肉酸痛,就像被五马分尸了一般。
他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意识渐渐回归身体。
虽然没睁开眼睛,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躺在温暖的被子里,脸颊还能感觉到皮毛的柔软,皮肤也能感受到丝绸般的光滑触感。
丝绸?
皮肤?
赵延年突然一惊,睁开了眼睛,仔细感受。
经过几次确认后,他很无语的发现了一个现实。
他现在是光着屁股,一丝不挂地睡在被子里,贴身的被子是丝绸,上面盖的是上等皮毛,从那淡淡的腥味来看,不是虎皮,就是熊皮。
这样的组合……
赵延年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又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有些耳熟,其中一个是金吉丽,另一个是……弗里达。
她们怎么会在一起?我又在哪里?
赵延年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只记得与伊稚邪喝酒的事,之后好像发生了冲突,好像还打了起来,但具体问题却一点也记不得了。
他不禁一声叹息。
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他就没这么荒唐过。
“醒了?”听到声音,金吉丽走了进来,跪坐在赵延年面前,伸手在赵延年额头上摸了摸,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看样子是没事了。”
弗里达的脸出现在金吉丽的背后,一脸嫌弃。“他能有什么事,就是喝醉了酒,发酒疯而已。生病的人是你,他壮得像头牛,才不会有事呢。”
赵延年皱起了眉。“你这蛮子,真是不知好歹。我是来救你的,你这么说话,礼貌吗?”
“你是来救我的不假,我欠你一条命。可是你醉成那样,还吐了一身,你知道有多恶心吗?”弗里达背过身,又咒骂了几句,赵延年也没听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很生气。
他也很生气,觉得这蛮女有点不知好歹。
“我吐了?”他问金吉丽道。
“吐了,不过没什么,洗一下就好了。”金吉丽脸色通红。“你的衣服已经洗了,还没干,我们刚刚在给你烤呢。弗里达帮了大忙,她力气大,没有她,我真搬不动你。”
“看起来不胖,却沉得像头牛。”弗里达忍不住埋怨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沉?我哥都没你沉。”
赵延年绷着脸,没吭声。
虽然话不多,但是他已经搞清楚了情况。
他喝醉了,还吐了一身,是金吉达和弗里达帮他脱的衣服,很可能还帮他洗了澡。
这……不是全看光了吗?
守身如玉三年,最后被两个蛮女看了个精光?
“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沉?”弗里达没听到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还伸手来揪赵延年的耳朵。
赵延年下意识的歪了歪头,避开了弗里达的手。他现在不想和弗里达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练拳练的,不懂么?”
弗里达没能揪到赵延年的耳朵,愣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练拳能练出这样的效果?”
赵延年没理她,只是哼了一声。
内家拳练气入骨,会大幅度的提升骨密度,看起来不胖,体重却不轻,这是常识。
只是和弗里达没什么好解释的。
“威廉姆呢?”
金吉丽轻声说道:“他伤得很重,还在隔壁帐篷里养伤,要几天才能起身。”
“你的身体怎么样?”
“我没什么事了,还有点咳嗽。”金吉丽低了头,拨弄着被角。
赵延年咂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情形太尴尬了。
弗里达见状,跺了跺脚,掀帐而出。
赵延年的眼角余光看到弗里达的身影,觉得她的姿态有点别扭,便问金吉丽道:“她受伤了吗?”
“嗯?”金吉丽一愣,眼神扑闪。
“我看她走路好像不太对劲。”
金吉丽的脸颊抽了抽,想笑又没敢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有……有点。”
赵延年莫名其妙,也不好多问,只能闭上眼睛装睡。
又躺了一会,等衣服干了之后,赵延年才穿衣起床。
出了帐篷,赵延年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匹大黑马。弗里达正拿着长柄木刷梳洗马鬃,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赵延年一眼,又气呼呼的转过了头。
赵延年也没理她,转身进了隔壁的帐篷。
威廉姆躺在床上,浑身裹着白布,像个木乃伊,药气弥漫,混合着血腥味。
听到声音,威廉姆睁开了眼睛,吃力的扯了扯嘴角。
“多谢,我没想到你会来。”
“别谢我,最后救出你的不是我。”赵延年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威廉姆的脸。威廉姆看起来很疲惫,但心态还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是金吉丽求的情。”威廉姆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还是要谢你,如果不是你一口气杀了十几个龟营的勇士,单于是不可能放人的。”
他笑了两声,又道:“一个於单已经让人无法安睡了,再加上你,嘿嘿,无法想象。”
赵延年不太明白威廉姆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至少伊稚邪目前没有杀他们的打算,有这一点就够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威廉姆慢慢转过头,打量着赵延年。“当然是跟着你,除非你不要我们。”
“我怎么会不要你们。”赵延年笑了,开了个玩笑。“我就怕养不起你们,尤其是你,一个人顶得上三个人的饭量。”
威廉姆也笑了。“没事,你照顾好我妹妹就行,我能自己找口饭吃。”他顿了顿,又道:“你上次说,我可以去汉朝?”
“现在也可以。以你这身手,会有很多人抢的,沿边几个郡,随你挑,至少都尉起步。”
“哪儿都可以,只要不面对单于。”
赵延年瞥了威廉姆一眼。“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他?换了我,不砍下他的首级,绝不罢休。”
“是我对不起他。”威廉姆苦笑道:“我当时只想着保存实力,不让那些勇士白死,却没想到让单于为难了。龙营不战而退,单于威信扫地,想取代他的人像狼一样,在暗中盯着他……”
赵延年伸手轻按,示意威廉姆别说话了。
都这时候了,还为伊稚邪解释,你是不是有病?
伊稚邪目前的困境虽不能说完全与你无关,至少主要责任也不在你。从他想偷袭右大将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了歪路。
身为单于,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右贤王,不管你能不能成功,都不会有人看得起你。
实力上的弱可以解决,心态上的软弱却无法解决。
“那你还是跟着我吧。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打回黑海边的大草原去。”
“那样啊……”威廉姆眼中露出光芒,嘴角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真有那一天,我就算战死沙场,也会笑着去见奥丁。”
“好好休息吧。”赵延年站起身,出了帐篷。
弗里达抱着黑马的脖子,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啥。听到声音,她回头看了赵延年一眼,又将头扭了回去,背对着赵延年。
赵延年也没多想,四处看了看,向远处走去。
“唉——”弗里达见他没回帐篷,叫了一声。
赵延年也没答应,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他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不远处就是单于庭,这里曾是仆朋的家。当初随於单来到单于庭时,他们就住在这里。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这里。
就像之前回到浚稽山下仆朋的老家一样。
难道这是个循环吗?
马蹄声响,弗里达骑着黑马,牵着另一匹黑马追了过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赵延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弗里达,伸手一指远处。“我记得那里有条山谷,里面有一些秦人工匠,你知道具体的位置吗?”
“知道,去打过一些箭。不过有点远,要走半天才能到。”弗里达歪着头,打量着赵延年。“你要打造兵器?”
赵延年点了点头,走到黑马身边,从弗里达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轻抖马缰,向前轻驰而去。
弗里达跟了过来,难得的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半天,直到日已偏西,才赶到山谷,找到那对铁匠父子。
老铁匠正有在炉前忙碌,看到赵延年,一眼就认了出来,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
“赵君,你什么时候来的,是汉军打过来了吗?”
赵延年哈哈一笑。“快了,快了。怎么,你们也盼着回中原吗?”
“回什么回哟。”老铁匠笑道:“我在草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就记不得中原是什么样了。我的儿子在草原上出生,更不知道中原是什么样。我担心的是汉军打过来,杀了我们。”
“汉军为什么要杀你们?”
“汉军又不可能一直占着这里,不杀,留着我们给匈奴人打造兵器?”老铁匠叹了一口气。“匈奴人留着我们,是因为我们的手艺。汉人却看不上我们这点手艺,杀了更干净,还能算军功。”
赵延年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