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左右看了看。
若说吴大人胡说也不是没可能,但公主身边的人总不至于拿公主的身体开玩笑。
而且,公主的脉象和事情的因果竟然还真能对上。
真是活见鬼。
吕梦颖仔细地给郑珣喂了药,而后看向吴宗禹:“吴大人,劳烦你张榜为公主寻医。”
她起身,神色肃然:“疏散百姓之事不能耽误,吴大人还需要主持大局,公主这边就交给我。我已经给皇上传讯,过不了多久,京城就能收到消息。”
她极少说这样长的话,但是公主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和懈怠。
吴宗禹正了正神色:“大人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公主的付出!”
他知道,他即将遇到这一生中最大的危机和考验。
可初时的惶恐消散,他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外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决断,他没有时间耽误。
离开郑珣的房间,他一头扎进公务之中。
虽然有许多百姓看到了天幕的预警,但是更多人没有看到,事情难就难在,看到未来的人也无法将此事告诉外人。
吴宗禹想了想,编了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就是公主召唤神迹,有仙人降下预警,汀州确实会出现地动。
虽然内容十分荒诞,但是目睹神迹的人毫不犹豫地开始撤离,就让这一切多了八九分的可信度。
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愿意撤离的人达到了七成,另有两成虽然不愿意离开,但是却同意撤往地势高一些的平地。
吴宗禹很清楚,若是海水倒溢,所谓高处的平地也并不安全。
他让手底下的人将事情的利害解释清楚,怎么选择就交给他们本人。
估摸好需要撤离的人数,接下来就要操心路上的食物。
百姓虽然会带上粮食,但是那些贫苦些的人家他不能不管。
他虽然鼓励大家挖地垌藏粮,但是汀州的土质挖地洞也容易坍塌,若是渗了水进去,那粮食很可能保不住。
海水退去之后要重建房屋,掺了海盐的地难以下种,可以预料到,汀州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陷入缺粮的状态。
找其他州借粮可缓一时之急,但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他的目光盯上了淇州的粮仓。
连续几个灾年之后,皇帝也有点遭不住,所以,他在各地兴建粮仓屯粮,以备灾时所需。
现在,粮仓应该已经满了吧?
吴宗禹当即决定给管理淇州粮仓的钟库司去信。
忙完此事,还有许多芜杂的事情在等着他。
撤离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夫和药材也要跟上。
这个过程最难的是让百姓抛弃他们那些累赘的家当。
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充裕,途中还要翻过平波山,所以轻车简从才是优选。
撤离混乱,他得安排人手,护卫百姓安全,免得有些畜生东西浑水摸鱼。
而且他还不能一直待在府衙中。
公主晕倒之后,百姓需要一个主心骨。
庞云翼自大,车仲安寡言,只有他这个文官适合出来鼓励民心。
自从郑珣来到汀州,丢下地动的消息后,他就没了洗沐的闲心,胡子头发乱成一团也没时间打理。
但是站在百姓面前的时候,他依然是一州之长。
他站在城墙上,低头看向背着行囊准备撤走的百姓们:“百姓们,我们身后风浪重重,但是无需忧虑,我们的元嘉长公主公主、本官和手底下的官吏、水麟卫和南卫所的将士,皆与诸位共进退!今与诸君敲瘦骨,十万英雄叩山关。千难万险尽等闲,我意凌云胜苍天!我们同心协力,万众一心,必能战胜天灾!此去归来,愿诸君平安!”
“我意凌云胜苍天!”
“我意凌云胜苍天!”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响起,血脉中的英勇自会应和。
吴宗禹心情激荡,长长一揖,头上凌乱苍白的头发在风中跃动,似是跳动的坚韧火苗,风不折,雨不催。
城门打开,庞云翼带着第一波百姓离开。
还有零零散散的百姓往汀州府汇聚,第二波岁车仲安撤离。
郑珣和吕梦颖便是随这一批人撤离。
本来吴宗禹是想安排他们第一波离开,但是吕梦颖不肯。
吴宗禹当时急得快把头发抓秃了:“你是公主的侍卫,为何不以公主的安危为重?”
吕梦颖神色淡淡,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若是公主先离开,后面的百姓必然惶惶不安,公主殿后,百姓才能安心。我知道公主的心,她心系百姓,如果她清醒着,一定会做出如今的选择。吴大人放心,我会誓死保护公主,若有意外,意外必然先踏过我的尸首。”
吴宗禹拗不过,只能同意。
目送郑珣的马车坠在队伍最后,他才发现有几个汉子和壮硕妇人没有离开。
他们说了几句话,朝着吴宗禹走近。
吴宗禹看着他们都背着包袱,微微蹙眉:“你们怎么不走?”
“大人,您什么时候走?”
吴宗禹怔住。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家人早早被他送走,没有人提醒,他竟是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事情办完我就走,你们快离开吧,莫要和大部队分散。”
“大人,你不走,我们也不走,”有个青年挠了挠后脑勺,“大人现在手底下没什么人可以用,我们没别的长处,就是比较听话,也能吃苦。大人可以随便使唤我们。”
吴宗禹哑然。
见他们逗留,他甚至想过他们是不是想闹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想帮忙。
“不用……你们家人肯定会担心,快走吧。”
“大人的家人也会担忧吧,”有个妇人笑了笑,“大人放心,我早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不会有人因为我找您麻烦。”
“我家里有五个孩子,家里人知道我的决定,也十分支持。”
“对了大人,”有人取下后头的包袱,“这是其他人托我给您带的东西,一点小吃食,希望大人莫要嫌弃。”
“我给大人带了一身暖和又防水的皮衣!”
……
他们留下,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听着他们说说笑笑,吴宗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他鼻子有点酸,心头有点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