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万宰相也并没想到乔念竟然还没走。
方才万泽安回来时,分明是对他点了点头,虽然未曾说话,可他知道,他猜对了。
乔念来了,但是没送走了。
只是方才,自己的侧脸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久在朝堂,自认对于危险的感知远超旁人。
就如,朝中局势早已不同,旁人都不曾察觉到什么,他却提前察觉到了。
所以,他才会转过头,朝着院墙那边看了过去。
哪里能想到,就这么四目相对了。
哪怕她全身都隐于黑暗之下,可万宰相还是认出来了。
于是,短暂的怔愣之后,万宰相沉了口气,这才道,“既然来了,那就进屋喝杯茶吧!”
闻言,乔念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耿叔见状,也跟着走了出来。
万宰相冲着二人笑了笑,而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乔念便抬脚上前,却不想,耿叔拦住了她,“小心。”
乔念回眸看向耿叔,“放心,我没事的。”
说罢,方才跟着万宰相进了屋。
桌上摆着几只喝过的茶盏,还未来得及收起。
万宰相拿起一只干净的茶盏,亲自为乔念倒了一杯水,“没想到乔姑娘竟然去而复返,倒是叫老夫失算了。”
“宰相大人已经很厉害了。”乔念如实夸着,“我原以为今日是来救宰相大人性命的,哪里想得到,反倒是被宰相大人摆了一道。”
“哈哈哈。”万宰相笑出了声,“之前老夫也被乔姑娘摆了一道,如此,就算打和了?”
说的是帕子的事。
乔念皱了皱眉,看向万宰相,“你要谋反?”
万宰相并未想到乔念竟然问得这样直接。
微微怔愣过后,却也没有回答,反倒是问道,“乔姑娘以为呢?”
乔念深吸了一口气,眉心却皱得更紧,“方才离开的几位大人,我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又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还有两位四品以上的官员。”
万宰相颔首,“他们都是老夫的门生。”
言下之意,他们都是万宰相的人。
但这并不奇怪,若不是万宰相的人,又岂会深夜在此议事?
乔念并不在意这个,她只是想知道,万宰相到底是不是要谋反。
于是,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要反?”
话音方落,外头却传来了万泽安的声音。
他是亲自将人送出了府后,回过身来,却发现早该离去的耿叔竟然站在了这院子的主屋外。
当下不由得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随即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匆匆进了屋。
眼见着乔念已经坐在了万宰相的对面,面前甚至已经放了一盏茶,万泽安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我还真是小看了乔姑娘。”
语气不善。
乔念并未在意。
只看了万泽安一眼,便又看向了万宰相。
方才的问题,她已经不想再问第三便了。
她只等着万宰相的回答。
万宰相笑了笑,“乔姑娘觉得呢?”
“你别问我。”乔念凝视着万宰相,渐渐没了耐性,“眼下,是我在问你。”
但很显然,万宰相不长记性。
他又问道,“若是反了,如何?不反,又如何?”
乔念也不顺他的意,也问,“你已身居高位,半截身子入土,为何突然要反?皇上何曾做了对不起的事儿?便是万泽钺的仇,不也报了吗?舒元公主不是至今都软禁在冷宫之中吗?可你若是不反,为何要装病诈死,还在这般夜深人静,邀朝臣议事?”
一旁,万泽安有些恼,“乔姑娘,说话还请客气些好!”
万宰相却是摆了摆手,“无妨,原本这些事,老夫是不愿让乔姑娘知晓的。毕竟,你已不是臣子,哪怕是,也不过就是个医女,朝中之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坐在那高位之上的,究竟是什么人,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万宰相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浅饮一口,方才又道,“可老夫也知道,乔姑娘必定是要管的。因为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
话说到这儿,万宰相便问道,“乔姑娘可知晓孟家的事儿了?”
乔念皱了皱眉,“几个月前的事了。”
“是啊,几个月前的事了,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当诛九族!”万宰相说着,便又看向乔念,“九族,你可知是那九族?”
未等乔念开口,万宰相率先道,“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可最终,就只有孟家一家人上了黄泉路。”
乔念听萧何说过的。
当下便道,“是因为皇后发现了龙袍,也是皇后大义灭亲,检举了孟尚书。皇上感念皇后大义,才未牵连九族。”
“皇上是仁君。”万宰相感慨了一声,“自五王之乱,平阳王又失踪之后,皇上的手,就软了许多。”
说话间,万宰相便摇了摇头,“太软了,身为帝王,岂能如此心慈手软?孟家谋反,难不成就只有孟尚书一人有此心?仅凭他一家人,能掀出什么大浪来?孟家九族不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侥幸逃脱一命,就真的能悔了?”
话说到这儿,万宰相不禁冷声一笑。
一双眸子,看向桌上那不住跳动的烛火,“太子自请禁足,当真就是禁足?如我这般深夜会客,又有几人能知道?德贵妃毒害公主,自戕于冷宫。孙家跟着倒台,皇上虽不曾株连,但孙家遭贬,空出来的那些位置,全都被孟家那些或近或远的亲戚占了去!”
“妖后当道,老夫身为国之重臣,自当手持青天剑,怒斩十恶人!”
“乔姑娘,老夫并非是要反,老夫是要清君侧!”
“可你也该看到,皇上被妖后迷了心智,老夫与朝中几位大臣联名上书,却被皇上几句话就打了回来!”
“皇上信不过老夫,老夫却不能弃皇上于不顾。”
“妖后,要杀,孟家,要诛!但事成之后,等他日太子继位,必定要对万家赶尽杀绝!”
“所以,老夫不能活着。”
万宰相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后,默了默。
那双分明已经苍老的眸子里,映着火。
他问,“乔姑娘,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