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
他喃喃自语,窗外的雨幕中,近卫局的队伍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开赴边城。
“有时候需要用剑来守护,哪怕这剑会灼伤自己的手。”
魏彦吾的指尖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宛如龙门城墙下奔腾的急流。
“凯尔希女士,我非常感谢你的建议。”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青铜钟,低沉而沙哑。
“只是很可惜,我和维特就已经是这两个国家最后的和平手段。”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文月慌忙递上帕子,却瞥见上面沾着的暗红血迹 —— 那是上个月巡视城防时染上的风寒,至今未愈。
“无论我们的敌人是帝国第三集团军还是乌萨斯皇帝,就算我们必定能够赢得这场战争,这场战争也终归会发生。”
他攥紧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已经没有和平的可能了。如果维特不敢通过官方渠道指责或制止这一系列行为,说明他会因此被群起而攻之,甚至适得其反。”
魏彦吾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远处龙门的城楼上,那里正有乌鸦扑棱着翅膀掠过。
“他是政客,他必定自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帝国的官僚结构可能已经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两个集团军能要挟整个乌萨斯,却要挟不了不在乌萨斯境内的龙门。”
凯尔希的声音如冰锥刺入温酒。
“龙门理应有紧急应对另一座移动城市的措施。”
她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滑动,调出龙门的反移动城市预案,红色的警告图标在众人视网膜上跳动。
“那样的话,现在疏散城市已经来不及了?!”
阿米娅的尾巴紧紧蜷缩成毛球,医疗箱里的镇定剂瓶因颤抖而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如果不停下核心城,龙门将会在冲撞中毁之一旦。”
魏彦吾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文月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他挥手推开。
“之后的领土冲突,同样会孕育无尽的灾难。”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切尔诺伯格的轮廓上,那里正渗出如同脓疮的暗红,“可想要停止核心城......”
“一旦我们发射舰炮或派遣特殊队伍进行斩首,便是向乌萨斯宣战。”
都督的斗笠在灯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他的声音像是从古井中捞出的青铜器。
“原本维特可以遏制住的事态,被切尔诺伯格核心城完全切断了。一座切断了所有通讯,除了识别码以外毫无交流的孤城,想要怎么解释都可以。”
他转向魏彦吾,斗笠下的眼睛突然亮起幽光。
“如你所说,医生。只有龙门能做些什么,只有我们在面对切尔诺伯格的核心城。魏先生,请三思。开战的后果依然严重。”
“一场战争没法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另一个后果,对于龙门来说,只会更加严重。都督大人,请您谅解。”
“......魏先生。罗德岛......”
...............
办公室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陈的声音却像把破冰的刀。
“我去。”
两个字砸在雕花檀木桌上,震得魏彦吾的茶盏里泛起细碎的涟漪。雨幕拍打玻璃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阿米娅的耳朵剧烈抖动,她看见陈警司的指尖在腰间赤霄上摩挲。
“............”
魏彦吾的烟斗悬在唇边,烟灰簌簌落在玄色长袍上,像撒了把碎冰。他盯着陈的眼睛,那对琥珀色瞳孔里跳动的火光,和二十年前那个在贫民窟火场里抱着孤儿奔跑的少女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多了冷铁般的决绝。
“............”
文月的手悬在终端上方,原本要发送的城防指令在屏幕上闪烁不定,像极了陈此刻颤抖的尾尖。阿米娅想开口,却看见凯尔希轻轻摇了摇头,银发在冷光中划出一道冷静的弧。
“陈小姐?”
阿米娅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想起昨天陈还在教煌用龙门方言说 “加油”,那时候警司的尾尖还会卷成温柔的弧度。
“小陈?”
文月的呼唤里带着近乎哀求的颤抖,她想起陈十三岁时在近卫局特训营摔断左臂,却咬着牙说 “这点伤算什么” 的倔强模样。
“我去解决。”
陈向前半步,作战靴碾过地上的碎瓷,清脆的声响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魏彦吾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地图上,染红了切尔诺伯格的轮廓。
“你是龙门的人。”
魏彦吾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块,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沙哑。他伸手想碰陈的肩膀,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你的母亲......”
“我可以脱离龙门。”
陈打断他,尾尖狠狠甩过身后的书架,《龙门刑法典》哗啦啦坠地,书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 年轻的陈母穿着警服,怀里抱着笑出虎牙的小陈,背景是尚未重建的贫民区。
“陈警司,不要自诩有志之士。”
魏彦吾的语调突然冷下来,像掀开冰层的冰水。
“这不是你的职责。”
“如果龙门需要一个叛徒,我可以来当。”
陈的声音里溢出刺骨的寒意,她解下肩头上的近卫局徽章,金属扣环断裂的声响让阿米娅浑身一颤。徽章滚落在魏彦吾脚边,正面的龙门徽记映着窗外的闪电,忽明忽暗。
“魏彦吾,我对你和你的城市,你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城市...... 已经厌倦了。”
陈的尾尖扫过墙上的 “民为邦本” 匾额,鎏金大字在她眼中扭曲成讽刺的符号。
“在你对贫民区出手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属于这座城市了。”
“不要在这个时候与我争辩这种对错。”
“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陈的声音突然哽咽,她想起贫民区孩子们灰扑扑的脸,想起他们举着发霉的面包喊 “陈警司” 时的模样。
“就因为他们是感染者?就因为他们挡了你的‘城市发展’?”
“......‘他们做错了什么?’”
办公室的水晶吊灯在暴雨中摇晃,投下细碎的光影在魏彦吾脸上,像无数把微型手术刀在切割他的表情。陈的尾尖卷住桌角的雕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见魏彦吾的瞳孔里跳动着自己扭曲的倒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陈小姐,他们做了什么?”
魏彦吾的指尖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陈的心脏上。
“告诉我:整合运动选择潜伏在哪里,又是从哪里潜入了这座城市?你信任贫民窟的居民,他们是不是同样信任你?这种信任究竟在哪里有所体现?”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书架上的《龙门志》纷纷滑落,书页间夹着的感染者调查报告飘了一地。
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窗外的闪电照亮了魏彦吾的脸,他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那里藏着三十年龙门治理的血与火。
“除了你的线人和林舸瑞的耳目之外,”
魏彦吾突然起身,玄色长袍扫过满地文件。
“有任何其他一个贫民区的居民向你们报告了‘感染者正在渗透他们的聚居地’之类的事实吗?”
他的鼻尖几乎碰到陈的鼻子。
“事情发展得很快!没收到线报并不是谁的过错!”
陈后退半步,尾尖撞翻了桌上的青瓷笔洗,墨汁在波斯地毯上蜿蜒成狰狞的蛇形。
“你是否收到哪怕一条民间情报?”
魏彦吾的语调突然平静,却比暴怒更令人胆寒。他捡起地上的感染者调查报告,封皮上 “高危” 的红章刺得陈眼眶生疼。
“......”
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上周在贫民区巡逻时,那个冲她扔石头的少年,他喊着 “近卫局都是骗子”,眼里燃着仇恨的火。
“有,或是没有?”
魏彦吾的声音像块冰,塞进陈的衣领。
“没有。”
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起回音。
“一条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魏彦吾冷笑着松开手,调查报告飘落在陈脚边,封皮上的感染者照片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重叠。他转身走向落地窗,暴雨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泪痕。
“没有人相信你们。他们宁可信任外来的暴力煽动者和感染者,也不相信为他们提供生存条件的鼠王和近卫局高级警司。”
“他们更可能是遭到了整合运动的胁迫,”
陈的尾尖扫过满地狼藉。
“整合运动的感染者有着大量使用暴力的痕迹。”
“那他们是否想过,龙门从未对他们使用过暴力?”
魏彦吾突然转身,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旧疤 —— 那是二十年前为保护贫民区孩童被暴徒砍伤的痕迹。
陈沉默了,她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偷偷往贫民区孤儿院里送的取暖物资,第二天就被扔在街口,上面泼满了黑漆。
“我不会怪罪他们相互扶持的行为。”
魏彦吾的语调缓和了一瞬,却更显悲凉。
“我甚至认为,如果他们不支持身边的感染者,依然仇视着身边的感染者,那么贫民区会自取灭亡,不必等到今天。不过,他们可以反对整合运动,他们可以与鼠王的人一同抵御渗透,他们可以向你们寻求帮助 ——”
“他们不信任......”
陈的声音哽咽了,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小陈,你要学会在黑暗中种花。”
可她种的花,早就被贫民区的居民踩在了脚下。
“对。他们不信任你们。”
魏彦吾走到陈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动作像极了父亲对女儿的安慰,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陈心碎。
“即使你为这些人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资源,他们却从没有信任过你们。”
“我们早该让近卫局进驻贫民区!”
陈突然喊出声,尾尖扫翻了身后的花盆,泥土溅在她作战靴上,像溅了一身的血。
“拒绝近卫局进驻贫民区的是他们。”
魏彦吾弯腰捡起一片碎瓷。
“数次谋害了我近卫局雇员的是他们。在我和林舸瑞用尽办法,终于消灭了贫民区里的危险罪犯与异国恶徒时,对我们战士的牺牲不屑一顾的,也是他们。”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
“是龙门拒绝了他们吗?”
陈抬头看着魏彦吾,却发现这位老者的眼角有泪光闪烁。雨声渐小,阳光从云层中透出,照亮了办公室墙上的 “龙门砥柱” 匾额,那是先帝御笔亲题,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回答我,陈小姐。”
魏彦吾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
“............”
陈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想起贫民区的孩子们,他们总是在她巡逻时躲在巷子里,等她走远了才敢出来。信任,原来真的比源石病更难治愈。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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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草除根......虽然听上去残忍,但是想要彻底处理这些争夺养分的杂草,我们确实只能如此,博士。
——刺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