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官,接到这条消息意味着你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录音里的声音裹着电流刺啦作响,仿佛从千里之外的雪原深处穿透而来。魏彦吾握着烟斗的手猛地一颤,烟灰簌簌落在名贵的炎国织锦地毯上,在金丝绣成的云纹间烫出焦黑的孔洞。
“怎么......是我的信使。”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茶汤在瓷杯中泛起不安的涟漪,倒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色。
加密讯息的电流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极了乌萨斯边境呼啸的寒风。
“第三和第四集团军出现了松动......”
录音里的喘息声沉重而急促,背景中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闷响。
“他们在议会席上窃窃私语,嘲笑着我无力取胜的丑态......”
文月注意到魏彦吾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烟斗柄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红痕,仿佛那不是温润的象牙,而是即将崩裂的冰棱。
“如果在切尔诺伯格发生了什么,您应该倾力阻止。否则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这句话尾音突然拔高,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录音里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混乱。陈的赤霄在鞘中微微震颤,她嗅到了一丝硝烟味——那是从录音的电流杂音里渗出的,真实而血腥的战场气息。
“您仍然有足够的智慧与能力,去将事端消灭在源头处。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只能交给您。”
那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与期盼,仿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魏彦吾身上。
“结束了。”
文月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仿佛怕惊醒某种沉睡的巨兽。魏彦吾却突然拍案而起,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玄色长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让我听完。”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沙哑,仿佛喉咙里卡着带血的冰碴。
“之后是信使的独白......”
文月解释道。
“他是我的信使。让我听完。”
魏彦吾再次强调,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急切。
文月拗不过魏彦吾,只好再次摁下录音笔。
再次响起的独白里,风雪声盖过了说话声。
“我没能见到维特议长......他派来与我联络的信使也遭到了不明势力的追杀。幸亏这位信使安然无恙。这位信使连夜溜出圣骏堡。”
信使的声音突然被尖锐的破空声打断,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犬吠。
“有人暗中为他提供了方便,我认为乌萨斯的内部势力正在相互拉锯。”
魏彦吾突然踉跄着扶住桌沿,浑浊的老眼里泛起血丝。
“维特的势力帮助了他们......”
他的呢喃让空气瞬间凝固,仿佛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霜寒。
“在这之后的路途中,我多次遭遇袭击,也有许多身份不明的人尝试保护我。我已经抵达了乌拉尔裂谷,征用了脚下的发报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清楚。真希望回龙门喝点家乡的茶。”
录音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带着一丝疲惫与思念,混着发报机的滴答声渐渐消散。
文月发现魏彦吾的烟斗早已熄灭,烟嘴处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那是他无意识呵出的白气在寒冬般的沉默中冻结而成。
魏彦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是困兽发出的呜咽。他踉跄着扶住桌沿,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上破碎的茶盏,仿佛能从那些锋利的瓷片中拼凑出信使的安危。
“他现在?”
话语里裹着冰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文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她轻轻咬住下唇,声音轻得如同风中飘散的灰烬。
“生死未卜。”
这话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巨石,砸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凯尔希的声音像是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划开众人心中的疑惑。她踱步到全息投影前,指尖轻点,切尔诺伯格的立体地图在空气中浮现,暗红的感染区域如同正在扩散的毒疮。
“听上去帝国议长正要袖手旁观。”
她的目光扫过地图上标注的边疆防线,冷冽的眼神让投影的蓝光都黯淡几分。
“帝国议会虽然是乌萨斯的中心......但切尔诺伯格现在所处的区域,恰好是乌萨斯的边疆。边疆一直处于军队和残余旧贵族的势力范围之内。军队没有在大叛乱后继续参与类似行动的机会,但感染者有。所有被严密监视的旧贵族都没法策划切尔诺伯格的灾难,但感染者能。”
凯尔希的指尖划过地图上整合运动的标记,那些红点突然如同活物般跳动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都督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是的,你说的没错。”
凯尔希突然调出切尔诺伯格的城建数据,密密麻麻的建筑参数在空气中旋转。
“大多数未经训练的整合运动感染者,并不能与军警和被蒙在鼓里的切尔诺伯格常备防暴武装抗衡——但天灾能。”
她猛地放大地图上的地质断层,赤红的裂缝仿佛要冲破屏幕。
“切尔诺伯格没有提前拆分地块,面对天灾的袭击,这座移动城市无计可施。”
凯尔希的分析继续如寒刃出鞘。
“整合运动需要提前潜入这座城市来阻止城市武装力量的纠集,军队也可以对他们的潜入视而不见。龙门和我们提前预见了整合运动的动向,近卫局也策划了针对整合运动的全面围剿,但切尔诺伯格......”
她突然关闭投影,房间陷入短暂的黑暗。
“哪怕到今天为止,切尔诺伯格,或者说乌萨斯和他们的喉舌......一声未发。”
魏彦吾的烟斗在沉默中重新点燃,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惊涛。
“因此,谜底揭晓了。”
凯尔希的双手如利刃般摊开,金属袖口在灯光下泛着冷芒,她的声音像是从冰层深处传来。
“无视这座城市的价值,无视所有居民的死活,乌萨斯把切尔诺伯格拱手送给了整合运动。”
她的指尖重重划过全息投影里切尔诺伯格的轮廓,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命运彻底割裂。
“而已经被感染的,已经在死亡边缘徘徊太久的感染者,无惧死亡的感染者们,将在天灾后接管这座城市。”
这句话如同丧钟,在会议室里回荡。
“他们根本不需要出手,他们只需要......让道。”
文月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手中的纸页簌簌作响,仿佛那些加密情报正在化作锋利的冰棱。
“他们只需要允许这件事情发生。”她的尾音被突然涌入的寒风卷走,窗外的龙门正下着细雨,却无法浇灭室内愈发凝重的气氛。
“即使这样,切尔诺伯格遭到天灾侵袭后,只是个缺乏资源的死城......”
阿米娅的耳朵垂了下来,尾巴也无力地蜷缩在脚边,她想起那些在医疗舱中挣扎的感染者,想起霜星苍白的面容,眼眶不由得泛起泪光。
“感染者自然会涌向龙门!无论整合运动是谁在操纵,这一切简直,简直都水到渠成......!乌萨斯既清理了边疆的‘麻烦’,又能借感染者之手试探龙门的底线,而我们......”
文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传令。”
魏彦吾的声音像块砸进冰湖的生铁,震得文月手中的纸页簌簌发抖。他缓缓起身,玄色长袍扫过满地碎瓷,在冷光中拖出一道沉重的阴影。全息地图上,切尔诺伯格的移动轨迹正以刺眼的红色逼近龙门,像根即将刺穿心脏的毒针。
“做好一切开战准备,我要龙门保证能确定无误地瘫痪核心城。”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投影边缘,青筋在苍老的皮肤下暴起,“在核心城停下之前,不准有一丝让消息传递出去的可能性。”
“魏先生?!”
阿米娅的耳朵猛地立起,尾巴因震惊而绷直,医疗箱里的绷带散落一地。她想起罗德岛甲板上那些等待救治的感染者孩子,他们的眼睛还映着龙门夜市的灯笼光。文月更是踉跄半步,扶住桌沿的手碰倒了桌子上的茶盏,残茶在地图投影上蜿蜒成血色溪流。
“你要主动开战?”
文月的声音破了音,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夜莺。她看着魏彦吾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雪夜中抱着文书奔跑的青年,那时他的眼里还没有这么深的暮色。
“文月,在龙门经历了这么多的你应该清楚。”
魏彦吾的语调缓和了一瞬,却比之前更冷。
“胞弟绝不会允许我主动与乌萨斯开战...... 哪怕让我们获得优势的代价是这座龙门城的一切。我必须主动出击。”
他转身看向窗外,龙门的城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祖辈的血汗。
“主动开战意味着开战者将必定受到他国的敌视,也更难与其他国家结交战时盟友关系。”
凯尔希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划破了室内的压抑。她摘下眼镜,用指尖揉按眉心,这个罕见的疲惫动作让阿米娅想起深夜实验室里的光景 —— 那时凯尔希总会在解剖台前揉按太阳穴,仿佛要把所有的疲惫都按进骨髓里。
“先进入宣战状态的国家,很可能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的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冷光,映出魏彦吾扭曲的倒影。
“这...... 最糟糕的是无论真相是什么样,也要战争过后才会有人去查证......!”
阿米娅的声音哽咽了,她想起霜星在医疗舱里的呓语,那些关于 “家” 和 “雪” 的碎语,此刻正被战争的阴云碾成齑粉。
“有些国家也并不在乎真相,只是想要一个借口。”
凯尔希的目光如炬,直视着魏彦吾的眼睛,仿佛要在这位老者心中凿出一道光。
“但是,魏先生,我相信和平依然可以依靠和平的外交手段去缔造。”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齿轮转动的轰鸣,那是龙门城防系统启动的声音。魏彦吾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与记忆中那位戴着铁十字勋章的乌萨斯将军有了相似的神情。他摸出烟斗,却发现里面早已填满了冷灰,就像他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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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告诉我,曾经小镇的后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野玫瑰,白的,红的......孩子们以此为乐,达官贵人们以此为荣。不过我从未见过,也许他只是想哄骗一个调皮的孩子早点入睡吧......
——刺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