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县是个好地方,窝在一个山坳坳里,天不管地不收。
老百姓穷得叮当响,半夜走在县城里,连声狗叫也听不到。地界上的位置也很玄妙,这地方是凡间为数不多的几个灵气漏洞之一,也就是说,这地方除穷还没灵气,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人才。唯一盛产的就是美男子,因为前任晦河河伯喜欢美男子。
扶兰赫赫前去办任职手续的时候,前任河伯还抹着眼泪依依不舍,末了更是拖着扶兰仙子的手嘤嘤地哭:“好妹妹,你接替了我的位子,可要好待他们啊,他们过得不好,我会心疼的。”然而,直到她嘤嘤哭着辈伤离去,扶兰赫赫也没弄清她口中所指的“他们”是个什么玩意儿。
紫绡仙君做过山神,庙还是那个庙,神像还是那个神像,一切都不用改,他利索地收拾完,又将山神庙前后都看了一遍,心想:“这地方不够两个人住啊,半夜要是折腾出什么声音,还会让山上那些大小妖们看笑话,还是住去河伯府吧。”紫绡仙君一穷二百,多年收藏全都留在了玉珩宗兴派建业。山神庙荒废了百来年,早就没香火了,所以他很认命地去河伯府做倒插门。
毕竟他的亲亲好夫人是拥有四大箱嫁妆的女中土豪。
可是——
好不容易找到河伯府,他迎头便撞上慌慌张张的雪兔。白楹红着一张小脸,看见他风姿绰然地站在路中间,不但不领情,还莫明其妙地惨叫了一声。紫绡仙君一头雾水地拦下她:“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按说,以扶兰赫赫的修为,这世上已经没谁可以伤到她,到底是什么把雪兔吓成了这副德性?难不成是那河伯府里有古怪?
白楹一急就转圈圈,转着转着,就自己先晕了,她不辨东西南北地一通乱指,结结巴巴地道:“主、主人发火了,正在打男人,仙君还是不要进去了。”扶兰赫赫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怎么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发火?还有,打男人又是怎么回事?紫纱仙君这才真的紧张起来。
他一甩袖,道:“看看去。”也不管白楹有没有跟上来,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却是老远听见一声咆哮。
扶兰赫赫叉着腰,站在门庭前边大骂:“你们糊涂,家里人也是糊涂的么?河伯也是上头派下来的神官,做神官就要尽忠职守,哪有她那样徇私的?我不要你们伺候,识相的,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老娘真是活了一万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贱骨头,她走了不是更好?哭什么哭!”
紫绡仙君走近两步,突然又退回来,扶着门边往里瞧了一瞧,正望见扶兰赫赫精致的侧颜,她像只母老虎一样,霸气十足地指着一群低眉顺目的男人骂骂咧咧,完全失了平时的温嫁。或者说,这一刻的扶兰赫赫,根本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真可怕。
紫绡仙君咂了咂嘴,努力回忆着关于扶兰赫赫的所有的印象,却从未在记忆里搜到这样暴戾的她。
被骂的男人们放声大哭起来:“仙子,我们也想回去,我们也很想回家,但是我们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只懂得以色事人,出了这河伯府,根本活不下去啊。仙子如不嫌弃,留下我等为你暖床,也是可以的,千万别赶我走啊。”
扶兰赫赫惊得跳起来:“我有相公了,你们别随便乱说话,滚,一个个都给我滚!”
众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涕泗俱下:“嘤嘤嘤……”
扶兰赫赫的脑袋一个变成十个大。她终于明白前任河伯说的“他们”是指谁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晦县出美男了。
这简直是应运而生的。
扶兰赫赫体内的几颗通心灵玉还没被完全炼化,有时候逼急了,就会露出不同的性子,这一次就是暴虐病发作了。
新河伯走马了任第一天,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站在几百男|宠面前爆粗口。
扶兰赫赫下凡第一世,好歹也是在市井上呆过的,三教九流的脏话说得那叫一个顺当,也难怪白楹全被骂得找不到北。
不光是众男|宠,就是跟着扶兰赫赫一起市井之地厮混的紫绡仙君也有点自愧弗如。扶兰仙子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不过发火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敢情扶兰赫赫变成了抠脚大汉,紫绡仙君也会觉得她美貌如花。温婉有温婉的好看,粗犷有粗犷的性感。
紫绡仙君抿着唇,一脸谜般的笑容,害得白楹以为他也被吓傻了。
又听扶兰赫赫问:“你们除了暖床,还会什么?会种地吗?”她问的是一名肤色较黑的少年。
那少年抿着唇,别扭摇头:“不会。”
扶兰赫赫怒道:“不会种地,那晒那么黑做什么?好看么?”
那少年瑟瑟地道:“就是好看才晒、晒成这样的……河伯大人她说喜欢我这么黑,还说我长得像一位姓古的名伶……”
扶兰赫赫:“……古你妹。”
她换了一个人问:“你呢,你会什么?会做饭么?”
被问的人一脸惶惑:“河伯大人说到了筑基期就可以不用吃饭了,所以我们都在拼命修炼,没学做饭。”过了一会儿,他又压低了声音,瓮块瓮气地道,“再说,洗衣浆裳,那不是女人爱做的事么?前任河伯大人就常常为我们衣服,虽然老是把裤衩洗丢,不过这样才算是个好女人啊……希望新的河伯大人也能发扬光大……”
扶兰赫赫扶着额头,哀声道:“相公,我头晕。”
紫绡仙君立即狗腿地迎上去,擎住了她的手臂,顺势一揽,将她的全副重量都挂在了自己身上,他轻笑道:“为夫会暖床,也会洗衣服做家务,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为夫日夜陪着,保管不晕。”
扶兰赫赫暴躁地掐着他的手臂,咬牙切齿道:“你先帮我搞定这些人。”
紫绡笑得甜蜜:“好,包在我身上。不过在此之前,先消消火。”
在众位男|宠的惊艳目光注视之下,紫绡仙君恭恭敬敬地将扶兰仙子请进了房间,剩下一帮子人大眼瞪小眼地怔在当场。不知道是谁抱怨了一句:“专宠是不对的,他就算生得再美,也要雨露均沾啊,一年轮一次也好……”
说话声不大不小地传到了紫绡耳朵里,听得他心头火躁,面上却笑得更加温柔。怀里的傻姑娘还有躁郁之中,只是不骂人了,窝在他怀里拿鼻子出气,呼呼呼的,像头牛。紫绡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她,只顾盯着她笑,又惊讶又好奇。
扶兰赫赫扭头:“你笑什么?我这样子很好笑吗?”
紫绡摸摸她的头顶,突然一倾身,将她半压在床边,他咧着嘴,不怀好意:“是很好笑,不过是几个凡人,就把你气成这样,不笑都不行。”
扶兰赫赫怒道:“我是恨其不争,被人当成了玩物,还自得其乐,看不清立场,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算回到了家中,也是遭人嫌。”
紫绡眼睛一亮,道:“要安置他们,我倒有个办法,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扶兰赫赫生气地咬了他一口:“快说,不说就不准睡觉。”
紫绡却懒洋洋地抚过她嫣红的唇瓣,有些轻狂地迎了上去:“反正为夫也没打算睡,不如做点什么,庆祝新任河伯走马上任。”他抽掉了扶兰的腰间的绶带,按着她的肩往榻上一倒,门外便是翻了天,也无暇理会。
后来,扶兰赫赫才知道,自己这位正牌夫君最擅长的就是死缠滥打,不管她分裂出何种人格,都能被他死死地缠住,前任河伯的几百男|宠加起来没他一个厉害,扶兰赫赫完全招架不住,每次都能被他吃干抹净渣都不剩。不管是暴戾的她,狡诈的她,虚伪的她,还是阴狠的她,最终都要败在他的温柔攻势之下。紫绡缠得她不厌其烦,几乎都忘记了那些要命的男|宠。
紫绡初来晦县的时候,那叫一个不满,这地方什么都没有,简直贫瘠冷清得可怕,见惯花花世界的他,好久也没适应过来。
而等他适应过来之后,才明白了帝俊大人的苦心,就这么一个破地方,三山五岳来串门的朋友经常会找不着门,这样他就可以清(专)心(心)寡(致)欲(志)地安享晚年了。嗯,肖想几千年,终于得偿所愿的心情不要太美好。
为了弥补久旷之后的焦渴,紫绡几乎抱揽了河伯府上下所有事务,直接把扶兰赫赫养成了一个点心废物。
扶兰赫赫一个眼神,紫绡就能明白她要什么了。
河伯不早朝,天天倒在温柔乡,流连了几个月,扶兰仙子才记起那美少年、美青年和美中年。“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不会是扔进河里喂鱼了吧?”紫绡的嫉妒心超强,扶兰赫赫很了解连日以来他这般卖力是图什么。就是让她别想事,别想其他男人的事。
紫绡有些失望地望着扶兰的肚皮,漫不经心地道:“不用喂鱼,这几天离凰宫不是在招弟子么?我就全数打包给那边送去了,好歹这些都是筑基期的修士了,放回人间反倒不妙。”
扶兰道:“全都送给离凰宫了?那怎么行?”那么多筑基修士同时加入离凰宫,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可是……如果加入离凰宫的都是些蓝颜祸水,不知道凤华仙君会是怎么个想法。时光流转,所有的苦难也都变成了回忆,可是紫绡和凤华之间,总还硌着一些什么。紫绡这么做,分明是存心给凤华添堵。
紫绡不以为然地亲了她一下,勾起了嘴唇,想起来又狡猾又神气:“谁让他那么花心,第一世还打过你相公我的主意。”
紫绡本是红线,又怎不知红鸾星动是何种征兆?
原来,霍延年对小七,也是动过心思的。
他记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