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金风卷着银杏叶掠过青石板,县衙门前却蒸腾着灼人的热浪。三十六盏宫灯垂着翡翠流苏,将整条长街照得恍若白昼,灯穗在风中轻晃,折射出粼粼碧光。朱漆大门洞开,八名披甲侍卫手持鎏金长戟,戟刃上镶嵌的红玉随步伐轻颤,宛如凝固的血珠。门前两尊青铜麒麟兽口吐青烟,与漫天飘飞的枯叶交织成诡异的画卷。
钱万贯蟒袍玉带立于台阶中央,新制的「明镜高悬」匾额在他头顶泛着冷光,与腰间羊脂玉牌相映生辉。当桑玄携着桑羽、檀格踏入门槛时,他立刻展开广袖,翡翠扳指在阳光下闪过刺目光芒:\"桑老板大驾光临!\"话音未落,两侧鼓乐齐鸣,十二名舞姬托着镶嵌玛瑙的漆盘鱼贯而出,盘中堆满碎玉,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惊起廊下栖息的寒鸦。
\"钱大人新官上任,这排场当真震慑四方。\"桑玄拱手,目光扫过庭院中那排汉白玉雕成的貔貅——每尊兽口都衔着半块青玉,拼凑起来竟与桑府秘传的螭纹玉佩相似。院角的桂树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却掩不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钱万贯笑着揽住他肩膀,金丝绣线在桑玄脖颈擦出细微刺痛:\"桑老板过奖。听闻桑府藏玉无数,今日特意备下'百玉宴',还望不吝赐教。\"
宴会厅内暖意蒸腾,和田玉屏风将空间隔成九曲回廊。主位两侧,二十四盏青玉烛台依次点亮,烛泪顺着兽形烛台滴落,在金砖上凝成暗红痕迹。钱万贯重重拍响鎏金惊堂木,震得案上摆放的翡翠摆件嗡嗡作响:\"诸位同行!\"他目光扫过满堂玉石商人,鬓角的银发在烛火下泛着冷芒,\"本官虽初入官场,可论起玉石门道,在座皆是行家。\"他突然转身,翡翠扳指直指桑玄怀中的锦盒:\"但最让本官挂念的,还是桑老板府上那块能起死回生的血玉!\"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桑羽攥紧父亲袖口,银铃步摇在她耳畔轻响,内心却在疯狂呼唤:\"小渣!快查查这老匹夫到底想干什么!\"藏在她衣袖里的系统立刻运转,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只有她可见的视野中飞速闪过。
\"钱大人说笑了。\"桑玄将锦盒抱得更紧,指腹摩挲着盒面的龟甲纹,\"桑某今日带来的,不过是昆仑雪玉雕成的玉观音。\"他缓缓打开锦盒,温润的玉观音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您看这雕工,线条如流水,衣袂似临风,据说出自前朝宫廷玉匠之手。\"
钱万贯猛地掀翻桌案,珍馐美玉洒落满地:\"少给我打马虎眼!\"他欺身近前,金丝蟒袍带起的风扑在桑玄脸上。
\"大人!\"檀格长剑出鞘,寒光抵住钱万贯咽喉。桑玄却抬手示意义子退下,从容捧起玉观音:\"钱大人若是喜欢玉,桑某倒愿意讲讲这玉观音的故事。相传此玉曾救过一位难产的妇人,从此便被视为......\"
\"住口!\"钱万贯甩开檀格的剑,翡翠扳指在掌心碾出刺耳声响,\"三日后,本官亲自登门赏玉。若是见不到血玉......\"他的目光扫过桑羽苍白的脸,\"桑老板可要想清楚后果。\"
桑玄双手稳稳捧着玉观音,微微欠身行礼,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桑某随时恭候大人。只是这世间本无起死回生之玉,还望大人莫被传言迷了眼。\"而桑羽袖中的小渣早已将钱万贯的情绪波动与真实意图解析完毕,淡蓝色的数据在她眼底明灭,为即将到来的危机谋划着对策。
暮色中的太湖石投下斑驳阴影,田雪儿捏着绛紫色裙摆躲在其后,绣着金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宴会厅内传来钱万贯的怒吼,翡翠扳指敲击案几的声响混着瓷器碎裂声,惊得她腰间银铃微微发颤——那是钱万贯厌恶却又默许她佩戴的旧物。
隔着镂空花窗,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桑玄身后的青年。玄色劲装下隐约可见的疤痕,与记忆中少年替她挡下恶犬时留下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半露的香囊上褪色莲花刺绣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正是十七岁那年,她在破庙里就着油灯,一针一线绣出的定情之物。
\"阿格......\"田雪儿踉跄着扶住石桌,喉间泛起苦涩的铁锈味。那年隆冬,檀格为救她被马车碾断双腿,高烧昏迷时还死死攥着未完工的香囊。为了筹钱请大夫,她将另一对绣好的香囊系在腰间,咬着牙踏进醉红楼的红漆门槛,从此再没见过巷口那个总把最后半块馒头塞进她掌心的少年。
她颤抖着摸向自己腰间,贴身藏着的香囊布料已经磨得柔软,莲花纹路却依旧清晰。记忆中檀格眼睛亮晶晶的,说等伤好了就带她去江南,看真正的莲花盛开。可如今他成了桑府义子,而她......田雪儿望着铜镜中自己发间的金步摇,冷笑一声,金饰撞在石笋上发出清脆声响。
\"夫人,您怎么在这儿?\"丫鬟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田雪儿慌忙转身,却见回廊转角处,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被桑羽唤走。她追出两步,绣鞋踩碎满地银杏叶,只来得及瞥见香囊上晃动的流苏——和她藏在袖中的那对,原是出自同一双手。
宴会厅内突然传来更鼓声响,钱万贯的狞笑穿透雕花门窗:\"三日后!本官定要见到血玉!\"田雪儿攥紧香囊,指甲刺破布料,曼陀罗种子硌得掌心生疼。当年卖身契上的红手印在眼前浮现,而此刻月光下,两枚香囊的莲花纹路遥相呼应,像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残烛摇曳的内室里,钱万贯卸下官帽,将翡翠扳指重重拍在妆奁上,震得田雪儿腕间银铃微微发颤。她望着铜镜里男人阴沉的脸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莲花香囊,绣线早已褪色,却仍在暗处泛着熟悉的光泽。
\"今天桑府那个少年......\"田雪儿话音未落,钱万贯突然转身,金丝蟒袍带起的风掀翻案上的血玉拓片。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见了俊俏后生挪不开眼?\"
\"妾身只是好奇。\"田雪儿垂眸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听他谈吐,不像是寻常伙计。\"
钱万贯抓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一口,琥珀色酒液顺着嘴角滴落,在蟒袍上晕开深色痕迹:\"桑玄今年收的义子罢了。原是桑家玉石铺的伙计,据说鉴玉眼力不错,被那老东西一眼相中。\"他突然逼近,酒气喷在她脸上,\"怎么?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田雪儿强忍着后退的冲动,香囊上的流苏扫过腿侧,痒得她眼眶发烫。十四岁的檀格也是这样站在破庙门口,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的莲花。而如今隔着钱万贯蟒袍上狰狞的獬豸纹样,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不过是随口问问。\"她挤出一丝笑意,伸手去接钱万贯解下的玉带,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冷羊脂玉的瞬间,想起檀格腰间晃动的香囊,\"大人明日还要审案,早些歇息吧。\"
钱万贯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扯断她发间金步摇,碎玉散落满地:\"少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他将她推倒在床上,腰间玉牌硌得她生疼,\"记住,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当钱万贯的鼾声在屋内响起,田雪儿蜷缩在床角,摸出藏在枕下的香囊。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与记忆中破庙的月光重叠,她对着莲花刺绣轻声呢喃:\"阿格......\"而此刻的桑府内,檀格正握着腰间的香囊,望着窗外明月,恍惚间听见了遥远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