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记工员半年多了,自从我当上记工员,我就坚持日清月结,一账一表,天天清清楚楚,从不含糊。一账,就是记工。每天我到队里去,兜里都揣着记工本。
那时候,生产队里天天劳动,没有一天没有活的,干活,都是打头的或者队长派工。派工,有的一天两次,有的早上,中午,晚上三次派工。派工干活,干活,一天都有几十人参加,少时二三十人,多时四五十人。这么多人,每天干的工种也很多,就上下午干的活都有变动,比如昨天吧,打头的和队长,早上派工,有一个人在修车,给马车粘补车带;有两个人清理猪圈,有三个人铡草,有五个人去摘香瓜子的,剩下的大帮人都拿秋垄去,赶车的老板子都赶着犁杖蹚秋菜去。等着下午了,公社来信了,公社防汛指挥部,根据县防汛指挥部的要求,紧急调人,叫往松花江大坝上派工,叫往西北屯大坝派三个人,往山河屯大坝派五个人。那队里又紧急把很多活停下来,往公社派工。但不管打头的,还是队长什么时候派工,我给大家记工,我都得跟上,把大家干的活记在记工分本上。跟上还不算,要叫本人知道,大家知道,那在第二天我就得给上墙。
上墙,那时有大工分表,大工分表,一个月两份,上半个月一份,下半个月一份;上半个月是1到15号,下半个月是16到31号。横着是日期,竖着是名册,一张表能登记50人,那时我们的生产队,去队里干活的人多呀,每半个月都得用两张工分表。为了让社员们都能看到,又保持整洁,我叫队里木匠给做了一个对开的大玻璃格子,并把大玻璃格子,镶嵌在马号队部的墙上。这样我每天都给大家头一天出的工干的活,登记上,大家也能在早上,中午,或者晚上,去队里干活,有闲暇时间就能看看自己出的工,记上没有。有没有落下的了?一旦落下了,好及时找我啊。
那时,我当记工员,我是喜欢大家看工分,找工分的。或者看不懂,咨询的。
这一天中午,我又早早地来到队部了,我到了队部就赶快拿凳子,登着凳子上去用鈅匙打开锁,再把工分表的玻璃格子门打开,开始给大家填工填工分了。填工,把昨天干的活,干的啥活给填上,自上而下,以此填写,填写,内容,包括工种,工时,比如张琳,工种,给队里铡喂马草,填就写铡草,工时一天,就填个1,如果的半天,就填0.5。
我正在填工呢,一会,干活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来,我也是专心的给大家填工。我在上面填工,社员们来了,一般都是站在我身后看,看,有的看看,自己表格里填了没有,一看填了,就上一边休息去了,可也有的,给爹看工,给妈看工,给别人看工的。看工,那个时代,多半没上过学,看也看不明白,有的 连自己的名字在哪个表格里写着都找不到。找不到,就得问呀。老火车头老李大爷来了,在我身后看看问上了,家军啊,我在这工分表上在哪旮沓呢,你给我看看,我他妈拉个巴子的,就是瞪眼瞎呀,我看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你就给我看看,我缺不缺工。
“啊,好,李大爷要开工,来,我看李大爷在哪呢?”我说着,就顺着工分表,从上而下,找李大爷,李大爷叫李松林。“呀,李大爷在这呢。”我找到李大爷,又横着看,这一天是8月13号,我从1号看到13号。一看不缺。我喊道大,李大爷不缺,李大爷一天都没歇着。
“那,进军,我怎么看着,在你手捋着那有空格呀?”
“啊,空格?李大爷,那天都是空格,那天是下雨天。”
“哦,我说呢,怎么有空格呢?我记得我没舍得歇工啊,空格是下雨了?”
“对,李大爷,空格是那天下大雨了。”
“哦,老天爷下雨了,下雨了,大家都没干活,队里就不能给工了。”
“家军,你给你老火车头你李大爷看完工了,你顺便也给我看看,我的工在哪写着呢,看看缺不缺?”
“哦,老徐老叔要开工,我给看一下啊。呀,老徐叔,雅号小火车。”我说着就顺着工分表查看。我查到老徐叔了,我看完了。我笑着说,呀,老徐叔的小火车看到这了。老徐叔,这半个月,现在是13号了,你已经有9个工了。
“啊,怎么的,家军?今天都是13号了,我才9个工吗?不对吧,家军,我没咋耽搁工啊,我也是像老火车头一样,去了那天下雨天,没有工,我也得12个工了?家军,我麻烦你,你再给我看看。”老徐叔怀疑他的工不对,我赶快拿出记工本,对着这工分表给他看一下,我一看明白了。我就给解释了,我说老徐叔,你的工没错呀,你听我给你说呀,今天是8月13号,今天这一天,现在是中午,咱们今天才干半天活,今天下午还得干活,今天干活的工,得明天才能往这个工分表上填呢。今天就不能算了,这就剩下12 天了,十二天,再去掉1天下雨天,这还剩下多少天了?
“那还有11天啊。”
“剩下11天对,是吧,老徐叔?那我刚才给你看了一下记工本,你在2号3号还请假上富锦办事去了呢?你还是坐咱队车队长马车去的呢,那这两天你就没工了,这不就剩9天了吗?”
“哎呀,对了对了,这两天我怎么给忘了呢?”
“哎,这就对了。”
“哎,老马小子,你给我的工看看。”
“还有我的。”
“啊,也有我们俩的。”我身后的几个姑娘喊道。我听到他们几个人喊,我回头看看,我笑笑。我说道,呀,小庆子,大琴子,还有三姑娘,呀,几个美女啊,年纪轻轻的,眼睛都很好,自己看呗?
“我自己看,我不是没上过学吗?没进过学校门吗?”
“就是啊。我们要是上学了,谁还问你啊?”
“啊,啊,啊,没上过学呀?可惜了,哦,是这儿,怎么回事啊?我记得,你去年,去学校了,你从学校前门进去的,你从后门就出去了。”
“滚犊子,磕碜谁呢,我要真进过学校门,我就识字了,我还用你给我看工了,那我自己早就看了。”
“就是啊。”
“啊,是这么回事啊,不识字啊?有目,不好使啊?那我看看你们几位嘞,啊,1、2、3、4,四位美女看工啊。”
“庆子姐,他埋汰你呢,这马家军,去年他刚毕业,冬天在场院打场,晚上他赶磙子,有黄鼠狼跑过来,给马赶毛了,等着早上往家走的时候,那老张说他啥也不是,那老徐叔说,家军,有文化,咱们正好从后面过来,老徐大叔说,小庆子,你给小马当对象行,你说,有文化当饭吃啊,我给他,他都得饿死我。”
“啊,我说呢?瞅你,马家军,一个男子大丈夫,还跟我们小女子一般见识。”
“哎,别别别,我给你们看工分啊,几个姐姐还是妹子啊,可别歪我呀。你们能选我当记工员,这是对我最大的信任,我给你们看工分,是我应尽的工作。我刚才是给你们开个玩笑。沙家浜里胡传魁讲话了,何必当真呢?”我说着就把她们要看的工,一一看完,对她们有异议的,不明白的,我都给解释了。大家说着都笑了。我给解释完了,打头的,也喊干活走了。小庆子和大琴子说着去干活了,边走还边说呢,三姑娘说的不对,马家军,压根就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不是那样的人,大琴子晚上干活回到家里,吃完饭了,坐那想着小庆子说的话,心想,你这个人呀,就是太小瞧人了,去年,你挡着人家的面,就说家军有文化能当饭吃啊。晚上了,大琴子躺那睡不着,又想起那天路过俺家门口。看到俺家往车上装家具的事来。心想,哪天我得借着上他家看工分的事,看他家新打得瓷砖柜去。
我家打家具了,打的是瓷砖柜。打瓷砖柜,在富楼我家还是第一家。自从打完瓷砖柜,就经常有人来看,问是请哪的木匠打的。打一个瓷砖柜得花多少钱。
这一天,下午了,老刘婶来了。刘婶来看家具,给俺娘说听别人说,俺家打的是新家具,买瓷砖材料都是家军买的。说她家来东北这么多年了,也没置办起一个箱子柜什么的,家里有抓阄攒的几块布,成天搞一个破包皮包着,拿着也不方便,孩子大了,也嫌恶磕碜。俺娘说,你孩子大了,嫌恶磕碜,你就也打一个瓷砖柜呗。刘婶说,家里就有三十多块钱,也不知道,买打瓷砖柜的材料钱够不够。想问问家军。俺娘说,那你要问家军,你得晚上来,他白天在队里干活,还得跟着记工分,那是没有空啊。
我干活回来了,俺娘给我说了,说你刘婶来了,也想打个瓷砖柜,想问问你,买木料和瓷砖得多少钱。说她家有三十多块钱够不够买材料的。
晚上了,刘婶来了。刘婶来,我们正吃饭呢。我说刘婶你家也想打瓷砖呀,你要想打,一会,我给你计算一下,打个瓷砖柜都用啥材料,各种材料都用多少钱。我说,刘婶笑笑,说不着急。
刘婶笑,我觉得刘婶来,不一定是来问打瓷砖柜的事。一会,外面来人了,来人在外面吵吵把火的,说,我看到刘婶来了。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我出去看看,一看是小庆子,大琴子和老王家三姑娘,来了,我说进屋吧。我说进屋,三个人扭扭捏捏,她叫她先走,她叫她先走。我说谁先走,不也得进屋吗?这黑天了,来是有事啊。
“有事,大琴子要看你家的瓷砖柜,是咋打的;她三姑娘要看哪个月的工。”
“啊,大琴子要看瓷砖柜,三姑娘要看工,想看哪个月的,看呗。”
“对,家军,你不烦我们吧?”
“烦什么,看什么都行,看呗,看瓷砖柜,说明你们爱生活,有美好的憧憬。看工,这很正常,自己劳动了,怕落下工了,以前那个月忘记看了,觉得好像哪不对,来想看看,那就来呗。请进屋吧。”我让她们进屋,他们都进来了,进屋了,进来都先给刘婶点头。刘婶说,你们这回就在这慢慢看大瓷砖柜吧,我看过了,我走了。
刘婶说,我明白了,我想刘婶和小庆子这几个人是一起来的。我心思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来的,你们说看瓷砖柜,那瓷砖柜在南北二炕摆着呢,那你们就看呗。三姑娘说看工分,我把工分表给你拿出来,你问哪个月的,我 就打开给你看呗。
我进屋,就把工分大表拿出来了,我说看看吧,你们想看哪个月的,我就给你们找哪个月份的。老王三姑娘说不急。大琴子看瓷砖柜,先看看南炕稍这个,看看,摸摸,仔细看看柜门的花和小鸟。又去看看北炕的,问我那个给二嫂了。小庆子说,你问这个干啥,还有你一个咋的。三姑娘说,就是的,看这样子,只有她一个。
“有我的,能有我的吗,你还想要的。是吧,家军”
大琴子说,问我,我笑了。我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啥意思。
“你真抠,你就说有她的能咋的?马大娘是吧?”
“是吧?我也闹不准你们说的是啥意思,你们要是只准要,那就给你们一个呗,这一个瓷砖柜,也就值一块上海牌手表的钱。”俺娘一说,这小庆子,大琴子,乐的东倒西歪的。
“得得得,我马大娘说了,你们要就给你们一个,你们俩臭美吧。”
又过几天了,是一天下午,俺队的人从东东廧子地铲菜,下大雨了,大家躲雨,往回跑,老徐大叔,跑到俺家站在后房檐下,俺娘看到了,说在外面避雨,那就上屋里呗。俺娘一喊,老徐大叔爬窗户玻璃上往屋里看,说,呀,我还当谁家呢,这不是老马二哥家,家军家吗?我正想着哪天来看看我的工分呢。老徐大叔说着就进屋了。进屋了,坐下了,俺娘说家军还没回来啊,俺娘说,看工分,家军没回来,你是看不成了,你想看,你得等着俺家军回来啊。哎,老徐大兄弟,俺家军,今个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干活呀?
“啊,我们是铲菜的,我们走到时候,家军和队长,会计都在队里研究啥事呢。”
“那他也快回来了。”俺娘说道。老徐大叔说,看工分我不着急,我先看看你家打的瓷砖柜吧。
“看呗,这几天可有不少人来看了。”俺娘一说,有不少人来看了,老徐大叔说,大嫂,小庆子和大琴子来看了吗?
“来了,那天来了,进屋,一开始说看工分,俺家军给她们看,她们没看,就大琴子看了几眼瓷砖柜,喊着,笑着,闹着就走了。”
“说看工分没看,我给你说呀,大嫂,她们不是来看工分的,她们几个都想和你家,家军搞对象。她们几个都托我了,叫我给你家说说。你看咋办吧。大嫂?”
“咋办。他叔,去年,是队里打场的时候吧,你叫小庆子,还是大琴子,给家军,她们不都不同意吗?她们都说俺家军干活不行吗?”
“哎呀,大嫂啊,此一时彼一时吧。今年她们看家军当记工员了。她们实际都挺好。”
“是,她们几个人都挺好,能干活。”
“能干活,就是没文化,她们几个都没进过学校的门。她们和你家,家军比,就差这个。”
“就是啊,谁知道他们和俺家军搞对象,说话,时间长了,能说一块去吗?再一个,他叔,也不知道她们这几个姑娘家,要不要彩礼啊”
“要,彩礼要彩礼的话,这可不好办呐。”老徐大叔皱着眉头说道。
正说着,家军回来了。老徐大叔把事情跟家军一说,家军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小庆子和大琴子她们竟然想和自己搞对象。
“叔,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吧。”家军说道。
老徐大叔点点头,“行,你好好想想。这几个姑娘都挺实在的,就是文化上差点。”
晚上,家军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小庆子和大琴子她们的模样,又想到自己的未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只看眼前,还得为以后打算。
第二天,家军找到老徐大叔,“叔,我还是想先以工作为重,感情的事以后再说吧。”
老徐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我这就去跟她们说。”
这件事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家军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技工员的工作中,继续为生产队的事务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