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待天机子与魁木安时,石三行礼后要告辞离开,被关雎子留住了,道:“且慢,这一着全在你身上,怎能放你回去呢!”又向石三说道:“方才与你说的事,你做些准备。”
石三茫然问道:“什么事?”
关雎子道:“方才不是同你说了,要助你一臂之力,顺利突破瓶颈。”
石三道:“多谢圣皇费心,这等事不可强求,若有机缘尚可,若无机缘,用了外力,反倒对本身是一种消耗。”
关雎子道:“当年我突破瓶颈,乃是借助一块天外陨石,其中蕴含罡烈之气,吸收之后很快便得以突破飞升。那奇石如今还在,若有意,可借给你用一用,只是气息刚劲,不是寻常体质能扛得住的。”
石三道:“此刻大敌当前,还要等空闲时再行商议。”
关雎子还要再说,此事天机子与魁木安却在门外求见,关雎子将他们请进来,赐了座,对二人说道:“四更时,我与石三前去敌军阵营看了看,依据目前情形,可断定华夫那边可能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你二人有什么想法?”
天机子道:“若在战与不战上,便没什么好商榷的,定是要战,若在如何战上,我以为只有三个问题。第一便是知己知彼。自敌军入侵以来,大小经历二百余战,胜败各半,这中间也大体摸清了华夫的征战意志、实力厚薄以及思维习惯等。依我看,华夫并没什么可怕的,徒有其名罢了,且近来我方连连获胜,他节节败退,已几近颓靡,诚不足为惧。第二个便是,若是败了如何?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有七八分把握能够得胜,也还有两三成战败的可能。若是战败了,能不能撑得住?如何止住颓势?又如何逆转得了战局?此处要下好先手棋。第三个便是,若胜了该如何?从如今的形势来看,获胜几率是很大的,越是如此,越是考验着我们,如何从一个胜利稳步走向下一个胜利,如何能禁得住诱惑,又如何能够戒得了浮躁。这三个问题解决了,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关雎子有些哭笑不得,老恩师长篇大论一番,却没有一句说到自己心坎里,也不知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关雎子又转向魁木安,问道:“说说你的想法。”
魁木安道:“无论如何超出预期,华夫不过就那么几个国公在这里,如今浩渊和国境内的进出通道已被圣皇牢牢封死,绝不可能有额外的援军赶到。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者,大战在即,临时改变策略,恐怕有所不妥。”说着,用余光瞥了瞥石三。显然,他以为是石三的意思,在瞎折腾。
关雎子如何不知,顿了顿,说道:“二位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都是真知灼见,然而,我却有些不同的想法。石三兄弟也一再劝诫,要我三思而后行,我却以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绝不能从一而终,而当随机应变,步步为营。很显然,华夫在用计,若我仍是一成不变,岂不是要吃大亏吗?即便不会丢了胜局,也极有可能会加大损失,因此,根据敌情适时调整战术,并不是什么昏招、损招。”见魁木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既然二位不肯说,那我便说说看。待明日,各营寨轮番值守,留两成兵甲在阵前饮酒闲谈,为后方大军打掩护。按原定计划,我当为中军,国师攻北路,魁木安攻南路,留其后方为出海口,想必这一布局早被华夫识破了,因此要变一变这布局。”于是,便将新的行军布局与三人说了。天机子听罢点头道:“这样倒也算是妥帖。”魁木安见师徒二人站在了同一阵营,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疑议,到战场上尽力而为,不辱使命便是了。”
待二人走了,石三也要告辞,关雎子却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你知道什么叫作孤家寡人吗?”见石三不答,便继续说道:“所谓孤家寡人,是当你位置和权力达到一定高度,便会如灯烛一般,在下方养成一片漆黑的地带,这种所谓‘灯下黑’是灯烛的悲戚,它能照亮世间,却独照亮不了身边人。”石三不知该如何安慰,左右为难地呆立了片刻,关雎子见状,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不该与你说这些。不过,有朝一日你自会有所体会的。”石三道了谢,退出帐门。
关雎子所说的这种“灯下黑”,石三如何不知呢?他早年间在白元门下学徒时便已有所体会,只是权当那是堂主、护法、长老的权威所在,不知什么叫做“灯下黑”。后来见识多了,便慢慢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新党成立至今已近百年,他之所以不称主、不称王,目的就是要杜绝这样的现象发生,后来才看得明白,称主、称王不过是种外在形式罢了,只管的了一时,却管不了长远,只管得了表面,管不了实质,该形成的,正悄然间形成,该消失的,也在悄然间被黑暗吞没。他想尽办法要扭转这种趋势,却收效甚微,或许,从形式上并不能纠治,只有从根源上,也就是关雎子所说的位置和权力上,才能真正的根除。如何让亲民与权威并存呢?石三又陷入更深的思考之中。
最初被派来攻取霍卢的乃是芒砀国公历仁,后因他督战不力,被暴怒的国君一再谴责,又将比较清闲的中柱、杜月两大国公派来增援,即便如此,华夫仍是未能取胜,不知是霍卢往日有所藏拙,还是自家子弟丢了士气。经过一番争论之后,还是选择采用历仁的战法,总结起来便是四个字“惑乱敌军”。按照历仁的设想,这假装溃散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小败两次,退避三舍,将关雎子引入后面的白山之中。之所以称为白山,是由于其上常年积雪,一片白茫茫的,其间山势有高低起伏,又被厚重的雪层填平,最主要的,此地如今仍在华夫治下,有可回旋的余地。为了引起关雎子的注意,他便将线放得长了些,足足演了三天,才确认关雎子来过。历仁大喜,向中柱国公微言、杜月国公莫义两个说道:“鱼儿已经上钩,可以拖线了。”
翌日,便派了一簇人马往霍卢帐前搦战。关雎子派出一路较弱的甲兵前去迎战,然而几番对决之后,华夫军竟然拨马而逃,关雎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次日,华夫军国又来叫骂,关雎子找来石三,道:“你带上二三百弟子,前去探一探虚实。”
石三领了命,便与赤羽一起,带上二百名弟子,纵身上前,迎战华夫军。石三不知深浅,未敢轻敌,与赤羽两个一前一后,向前挺进,对方却不列阵, 只是一一对战,只接了几招,便渐渐回撤,赤羽奋力去追,被石三叫住了,道:“怕是有诈!”二人率弟子原地观望。华夫军见石三并不来追,便又回转方向,呐喊着向石三袭来。石三拦着赤羽道:“这呼喊声多少有些虚张,你带着弟子勿动,我上前探探虚实。”说完,纵身跃入敌阵中,左右冲突,拼杀了几人。华夫军将石三团团围住,却并不尽全力,一味盘吸住他,向自己阵营里拖。石三掩杀了一阵,便又跃出战场,忽快忽慢地回撤,一旦越过中线,华夫军便不再来追,他心里有了大体的判断,便不再纠缠,叫上赤羽回营去了。华夫军在帐外叫骂了一阵,见无人应答,便悻悻地回去了。
石三去见关雎子,将此战情形大体说了,又道:“很显然,他们这两战并不求胜,也不下杀招,目的只是要将我们引过去,进入他预先设下的陷阱。从地图上来看,他所设的伏击圈大抵是在其身后的白山之中。”
关雎子点了点头,问道:“你以为该如何破解?”
石三笑道:“圣皇早已有了打算,何必考我!”
关雎子呵呵笑道:“不是有意考你,只是这一战关乎霍卢沉浮,心里难免有些不踏实,诚心向你讨教。”
石三道:“越是如此,我越不该轻言排兵布阵,祸乱圣心。”关雎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作罢了。
到了约定日期,关雎子忽然从中军帐里消失不见,反而换成了天机子。赤羽听见昨夜人声嘈杂,便问石三道:“今日就要行动了吗?”
石三道:“你随我来!”向媃儿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便与赤羽二人绕过战场,向东飞去。
二人兜了个极大的圈子,从白山东麓调转方向,在白茫茫的雪山上向西潜行。不知越过了几重山,才寻到一处开阔的山坳。赤羽不禁惊叹道:“好一个埋伏点!”
石三点头道:“想必华夫之力尽在于此。你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去去便来。”说完,石三便一头扎进深雪之中,消失了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不多时,又忽然从那坑洞中探出脑袋来,对赤羽说道:“果然,他们尽是白衣白帽,与山体混为一色了。”又向赤羽说道:“你在这里守着他们的动向,我回营通报。”说完,又循着来路回营去了。
石三寻不到关雎子,便向天机子道:“我来霍卢多时,未立寸功,如今成功在即,座下三两百人在与不在也没多少关系,再者,察燕战事吃紧,不得不回,望国师体恤。”
天机子见石三有些慌张,不便强留,便擅自下了定论,道:“一路当心,待此战结束后,我便向圣皇请缨到察燕去助你。”石三道了谢。天机子忙于备战,无暇顾及,送了一块随身带着的令牌,让石三自由出入。
石三带着媃儿及弟子仍沿那条通道找到赤羽,一会面,石三便问道:“可有什么动静?”
赤羽道:“他们该是知道霍卢要用兵,开始做好迎战的准备了。”二人正说着,只见西面半空中人影密集,随之便是震天的喊杀声。
赤羽道:“他们开战了,要出动吗?”
石三道:“鱼还未上钩,渔人岂会轻动?静心等候片刻。”果然,话不多久,只听见杀声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大,可见他们正向白山逼近。
赤羽紧盯着那些人影,道:“他们开始做准备了。”
石三道:“此前我与关雎子说了,想必他该知道深浅。且再稍等片刻。”
不久,两军一边激战,一边向白山附近漂移,离得近些时,石三仔细辨认,却不见关雎子的身影,华夫这边也不见什么首领,自然不敌霍卢军而节节败退。
埋伏起来的华夫军与赤羽同样蠢蠢欲动,像拉满的弓弦,作势要冲上前去。石三按住他说道:“再稍待片刻。”赤羽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石三道:“华夫军在等关雎子,关雎子在等华夫军,两相僵持下去,自然是华夫军先要露头。稍待片刻便见分晓。”
果然,不多时,战场上的华夫军便由于群龙无首,而不敌天机子与魁木安。二人见胜券在握,便全力向前,紧紧咬住溃败而逃的敌军,欲一举全歼。直待深入白山之后,天机子与魁木安本打算大杀四方,没想到从白茫茫的山体中忽然蹿飞出许多白色衣装的华夫军,领头的正是芒砀国公厉仁。他凌空而立,向着天机子鬼魅一笑,随即招招手,将众弟子引到身边来,瞬间组成一个极大的圆环,围着自己,急速旋转之下,化成一道光影,飞入历仁体内。中柱国公微言、杜月国公莫义也先后组成聚核阵,分别向天机子与魁木安奔袭过去。二人大骇,慌乱中组成阵型,两道红光氤氲而生,渐渐浓烈,正欲冲出阵型时,三人如闪电一般冲杀至眼前,其真气强劲,隐隐有胜过关雎子之势,身后那些弟子,受其压制,几乎不能自持。阵崩于将成之时,成千上万的弟子受惊之下慌不择路,向四面八方奔逃,也幸亏是在半空之中,若是在地面上,还不知多少弟子要因踩踏而亡。正慌乱之际,北面半空中忽然升起一道红光,霎时间几乎将整个天空笼罩——关雎子终于现身了。红色光芒之中,关雎子凌空而立,手持一柄长剑,对着厉仁三个高声喝道:“还不快快受死!”言罢,三道红光飞射,直冲厉仁、微言、莫义三人袭来。三人再不敢迟疑,相互间递一个眼神,便向关雎子冲杀过去,在半途中,微言、莫义两个又以厉仁为核心,一面飞一面急速转起来,霎时间,二人竟也化成一道亮光射入厉仁体内。
厉仁在半空里飞驰,如飞箭一般,刺向关雎子的要害。自与其敌对以来,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竟然还能这般变化。厉仁身体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像吹鼓起来的一般,其状甚是诡异。直待到了眼前,关雎子本还算乐观的心情忽然略过一丝绝望气息,这厮的战力竟还在自己之上,且如今一一对战,能够取胜已是不易,更休想擒住他。
厉仁直冲向阵型之中的关雎子,其身形如雷如电、如影如魅,只在眨眼之间便到了关雎子面前。他哪里敢怠慢,忙丢了阵势,接住杀招。二人接战在一起,身后的那些弟子想要上前帮衬,哪里还能插得进手去,就连天机子与魁木安这样的高手,也不能近前。一时间天地变色,仿佛只容得下他两个。
赤羽道:“我看关雎子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之奈何?”
石三向身后招了招手,将媃儿叫到跟前,道:“盯紧他,只需让他顿一顿!”媃儿早已看透了石三的想法,站在那里,运起意念来……
关雎子正在绝望之际,竟忽然发现厉仁呆立不动,运足了气,一掌击在他的胸口,将他打飞出去,又在其反应不及时,闪身到得身前,补上了致命一招。
媃儿在山坳中喷出一口鲜血,将白色的雪山染上一抹鲜艳的红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