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事情非常简单。
你喝下栗子小姐重新端来的药水——实在苦涩,不知道紫婆婆到底开了什么药材,从牙根苦到舌头根,连喉咙都下意识蠕动着恨不得吐出“苦涩”两个字。
你喝下药水后缓了一会儿。
这次没有遇到缘一的可怕发言,所以药水渐渐还是在你肚子里安静下来,连喉道也逐渐习惯,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没多久,雨来到紫藤花驻地,前来向你拜见。
你将之前和缘一提过的决定如期照做,嘱托雨:
“到了地点,会有【众】的领袖安排你做事。”
雨望向你:“是。【众】……是岩胜大人所在的组织吗?”
你:“……是。”
这样说倒也没问题。
总之你迅速将他打发走了。
虽然和他强调了“以后只对你的上峰负责”、“不用傻傻等待我的指令”之类的话,可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以带着希望的眼瞳注视你,并对所有的话语照单全收。
你:“……”
雨离开之后,缘一从你背后的房间走出来:
“兄长……将他的未来安排好了?”
你没有回头:
“我会拜托众的首领,至少给雨讨个老婆,他长得不错,品性安稳,将来会过得不错的。”
“诶——”缘一轻盈地吐出叹息来,“兄长说的话……就像已经和雨的未来一刀两断一样。”
“……”
你忍不住回头看了缘一一眼。
他站在你身后,目光朝前,悠远地望着山上雨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不见人影,但他还是朝那边看。
你收回目光。
扪心自问,缘一所说的话,正是你的打算。
以后……大概就不会和雨相见了吧——对他的安排里,有这样的意思。
可要是在缘一面前点头承认这一点,说不定他会想起你曾经抛下他的事情——那时候,你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离开继国城。
没错,这是事实。
好不容易把缘一的注意力从五年前你的出走拉开,要是又让他产生联想——仔细想想,身边这个看着孔武有力的剑之鬼,其实内里全是虫蛀的碎屑,是个差点将自己切成两段的小可怜——比身处困境更可怕的,是真切明白自己所处的困境到底有多辛苦。
你觉得还是不要让话题发展到那个地步比较好。
所以你没有接话,而是招呼缘一赶快收拾行李,即刻出发前往鬼杀队的总部。
你们拜别和蔼的紫婆婆,拜别可亲的栗子小姐,一点儿没耽搁的出发,没多久就经过入江城的地界。
满城缟素,遇到的人胳膊上也系着白布表示哀悼。
你们拉住马询问,才知道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入江城的城主在罗浮川边不慎落水,仆从们大呼小叫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息。
“城主大人还很年轻呢!”
“听说侍从劝他,腿不好不要太靠近罗浮川,他也不听……”
“人落下去,拉都拉不上来……”
路上的行人唏嘘着这一类的话,说上两句,咂咂嘴就离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计要奔忙,一个人的死去,无论生前他的地位多么崇高,只要死去,一切出奇之处就随着生命消逝而泯灭,除了旁人好奇的两句闲谈,什么都不会剩下。
你忍不住去看身边缘一的神色。
他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催动马匹跟上你的速度,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像人偶一样。
你忍不住询问道:
“入江正一郎……入江城的城主,你们的城池靠得很近,总会有些来往,你记得他么?”
缘一摇头:
“贵族之间的往来,曜姬会安排,我没有注意。”
你:“……那战场上,行兵布阵,你总该对每个城池的队伍有了解吧?”
缘一思索一会儿,还是摇头:
“……入江城没有队伍出阵……大名殿下对他很生气,处罚了一大笔银子……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出阵——啊!我想起来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行不正的正一郎’——死去的是他吗?听说带着妻儿去找大名诉苦,说第一次出阵就差点死去、跑也跑不快……所以,后来花了很多钱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你:“……”
缘一露出惋惜的神色:“没想到,他还是死去了……”
你察觉出不对:“你对他有好感?”
缘一慢吞吞解释道:
“因为……不用出阵,不用去杀掉别人来获得不需要的赞赏;身体不好,却可以做一个好城主,管理好入江城,听说入江城的人都很富裕,治安也很好——即使没有出色的武力,也庇护了一方城市的人,我想,他一定是位非常优秀的城主!”
你:“……”
缘一是个正直的人。
虽然这个品质在当今的世道,未必可以得到与之相称的美誉,但缘一也一定是个普世意义上当之无愧的好人——这样的好人,在面对入江正一郎,却做出如此评价。
你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四天前,我来到入江城……”
关于鵺、关于正一郎,关于鬼、关于不死药,关于【吃人】的代价——你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缘一。
“啊,这样……”
知道一切之后,缘一感叹了两句,然后闭口不言。
这和你以为的反应相去甚远。
你的心里好像有蚂蚁在爬一样,故意揪住他之前的话不放:
“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入江正一郎是优秀的城主吗?”
“……”
缘一瞥你一眼,抿了抿嘴巴,没有回答。
“还是庇护好一方城池的优秀的城主吗?”
“……”
长久的沉默之后,缘一几乎是闷闷不乐地回答你:
“兄长……觉得我是笨蛋吧?”
“咦?”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全是一己之见,所以,告诉我所有的真实,想要看我丢脸——兄长是这样的心情吗?”
“……”
你立刻收敛好脸上的神情,偏移开目光,成为两个人中沉默不语的那个。
可就算你沉默,缘一的话语还是跟着风不断传来:
“为了拯救濒死的兄长,入江正一郎先生向禁忌之鬼求来不死药,最后……不曾挥刀杀人的正一郎先生,用一个城池的人命,私底下饲养着吃人的恶鬼——听起来,简直像吓唬小孩子的传奇故事,就算兄长说这是事实,可我总觉得难以想象……”
你耸耸肩:“……随你信不信。”
缘一沉闷的声音继续传来:
“【信】或者【不信】什么的,其实不重要——只是,我会忍不住思考,如果……用人的性命饲养秀一郎就是纯粹的恶,那么,和正一郎相比,我杀掉了更多的人——他们甚至不是罪人,只是受命于领主、不得不站出来保卫土地的勇敢的人——犯下这样罪行的我,又算什么呢?”
你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啧。怎么会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