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个人远远地站着,看着地下室,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我悠悠地说:“这个暗局布置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功夫,据我推测,是阴山派风水师所为。看来,要来硬的肯定不行,得把里面的邪灵请走。”
“请走?怎么请,师父?”于林忧心忡忡地问。
“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故事是我以前写的一个短篇道家小说《阿茶和吕道士》”:
吕道士很生气。
一大早,山下的张生,敲得山门震天响。
“来了来了,轻点儿,门板快要敲掉了。”吕道士急急开门。
“吕……上师,不好了,昨天晚上我老婆病又犯了,披头散发,目露凶光,胡言乱语,折腾了一宿,天放亮了才一头倒在炕上睡着了。大师,您行行好,帮帮俺吧。您看,俺浑身是伤。”说着,张生撸起袖子,又撸起了裤角,胳膊上,小腿上青一片紫一片,有的还渗出了血。
“难不成,没法力?”吕道士眉头紧拧。
“刚开始那阵子挺好的,吃饭喝水,扫院劈柴。不到三个月,又犯病了。大师,您行行好,再帮俺一把,现在……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呀!”
张生孤身一人,耕读为生。娶了邻村阿花,几个月后,阿花怀了孩子,张生喜上眉梢,觉得生活越来越有有奔头。农忙时侍弄庄稼、采药、采山珍,拿到集市上卖,收入尚可。农闲时,发奋读书,挑灯夜战,发誓考取功名,让阿花过上好日子。等孩子出生了,长大了,就送他念私塾,将来也要考取功名,不能面朝黄土背朝天。
阿花勤快朴实,张生外出求学的日子里,扫地洗衣,喂鸡养鸭,割草喂羊。三间草舍,在她的侍弄下,柴门荆篱,野芳翠竹,小院里整天鸡鸣鸭叫,羊咩狗吠,生机勃勃。
天有不测风云。阿花临产的时候,呼天呛地,接生婆满头大汗,从早晨到傍晚,孩子愣是没有生出来。没办法,接生婆就跪在院子里祈求上苍保佑。张生也跪下。屋里,阿花的脸,血色慢慢褪去,喊叫声渐渐低下去,低下去……没过半个时辰,身子慢慢僵硬。接生婆脸色煞白,捂头跑了。屋里,传来张生绝望的哭声。
埋葬了阿花,三年之后,张生娶了邻村阿紫。阿紫是个好女人,几乎复制了阿花的美貌和贤惠,扫地洗衣,喂鸡养鸭,割草喂羊。三间草舍,在她的侍弄下,柴门荆篱,野芳翠竹,小院里整天鸡鸣鸭叫,羊咩狗吠,生机勃勃。最令张生高兴的是,阿紫没几个月便有了身孕!
阿紫有了身孕没几天,就疯了。
张生请吕道士来作法,阿紫恢复了正常。可是,病好不到三个月,又犯了。
吕道士听完张生的讲述,盯着他问,“你照我说的做了吗?”
“作法事了,七七四十九天。”张生如实作答。
“不至于吧?”吕道士眯着眼,抬起头来,盯着窗外,脑海中浮现出了四十九天前的一幕。
那天,吕道士来到张生家。他随身携带了一身女人衣裳,很漂亮的花格子衣裳,还有一双精致的锈花鞋,很漂亮的,女人一见就喜欢的那种。然后,吕道士安放牌位,燃香,请神,念咒,再然后就舞剑作法。双眼似闭非闭,两道寒光激射而出,如炬如电!张生隐隐感觉到那两道寒光四处扫射,本能地躲在一旁。作法毕,吕道士盘腿打坐,物我两忘,恍惚之间来到一片阴惨惨的天地,树木、房屋,还有小河、鱼虾、水草、鹭鸟,都是阴惨惨。迷蒙之间,阿花衣衫褴褛,乱发飘荡,弱柳扶风,呼天呛地,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忽然,她看到了路旁的衣裳和绣花鞋,目光明亮起来。她拾起衣服,轻轻一抖,就穿在身上。然后,左看看右看看,俊俏的脸上有了笑容。再看锈花鞋,目光更加明亮了,只见她如蝶翩飞,如絮飘舞,双脚轻轻一跳,两个光脚板就进了锈花鞋。正当她的笑容要更加灿烂时,吕道士手掐剑指,念起咒语。刹时!藏在锈花鞋鞋底的尖锐而铁硬的荆棘,叭叭叭……颗颗扎进脚底!紧接着,传来阿花的惨叫声。吕道士急速念咒:“一画成江,二画成海,三画黄河水逆流,四画妖邪入井囚……永世不得超生!”紧接着,起身围着院子转,一边转一边舞剑:“吾是洞中太乙君,头带七星步四灵……直向艮宫封鬼门……敢有不顺吾道者,勅下神剑斩妖精!”
一会儿,吕道士收剑,立定身子。一旁,张生呆若木鸡。
“好了,你家太平了,那婆娘被我治了,以后不会再来了。”吕道士语气坚定,低沉有力。
“谢谢上师,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张生说罢,从屋里提出一袋米,一挂肉,乐滋滋地递给吕道士。吕道士收拾好器物,扛上米,提好肉,独自上山。
张生脸上满是笑容。从那以后,家里风平浪静。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没多久,阿紫又犯病了。
吕道士回过神来,静思片刻,对张生说:“你回屋吧,没有我的话谁也别出来!”
张生唯唯诺诺回屋,轻轻地关上屋门。
小院里,吕道士燃香,念咒,作法,然后盘腿打坐,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还是阿花,衣衫褴褛,难掩眉目之秀美。她乱发飘荡,弱柳扶风,呼天呛地,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不过这次,阿花走得更艰难,两脚更加无力。
“无量天尊!那婆娘过来!”
阿花飘忽着,站在吕道士面前,两道仇恨的目光,射向吕道士。吕道士脸上满是杀伐之气,冰冷的目光掠过阿花的脸。
“臭道士!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用荆棘扎我,害得我好苦哇!”嘤嘤的哭声飘过来。
“那,你为何三番五次为难张家?”
“因为张家,我在阳间丢了性命,到了阴界,也是个孤魂野鬼!我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阿紫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去看看孩子,怎么是为难呢?”
“那原来你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呢?为什么就没有为难你的呢?”
“这,我不管!我只知道阿紫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才是孩子真正的母亲!”
“就算孩子是你的,人鬼两重天,已是隔世。你为张家而丧命,是前世的因果。既已丧命,因果已了,彼因果已了,此因果重生,你要闹到何时才肯罢休?”
“彼因果已了?那阿紫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解释?”
吕道士倒吸一口凉气:“哼!如此说来,不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难平此忿!”
“我就是从十八层地狱逃出来的,哼,你的法术不灵了!”阿花脸上写满鄙夷。
吕道士心中咯噔一下,厉声喝道:“今日不把你伏住,我枉修道术六十载!”
“肉体生命是珍贵的,鬼魂的生命也是珍贵的,是灭绝不了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此狠手?臭道士,我是永远不会被消灭的!”
“《道德经》是道家经书,是教义!统观全书,没,没有一处讲到鬼魂,这就是我容不得你的根本原因。”
“你错了,有!”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讲的是用道的宗义治理天下,鬼魂不起作用,这也正是我要追杀你的依据!”
“《道德经》里既然提到了鬼,我就和你辩论一番,到底应不应该用杀伐的态度对待鬼魂……”
“‘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这四大,未曾提起鬼魂。”不等阿花说完,吕道士急急论述自己的观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既然能伏妖捉鬼,鬼魂自然在万物之中。”
“‘天下皆谓我道大。’‘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作为道士,我自然不能容许你为祸人间!”吕道士怒道。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你自谓法术高明,为何发怒!‘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民尚不畏死,况鬼魂乎!”
吕道士默然。
“臭道士!你口口声声,《道德经》是道家的教义,岂不闻《道德经》言:‘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和大怨,必有余怨。’何况杀伐!霸凌和欺压是永远行不通的!”
吕道士黯然。
“臭……上师,‘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阿花的口气柔软下来,“我是个母亲,一心想看看孩子,我历经七七四十九道劫难,硬是从十八层地狱逃了出来,到张家去。上师,爱也好,恨也罢,思亦可,只要心中有爱,心中有念,肉体生命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灵性生命是永远不会被消灭的!我乞求上师放过我,让我再看一次孩子吧。”阿花眼里满是慈柔的光。
吕道士无以应。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上师若一意孤行,对我赶尽杀绝,岂不闻‘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我想,反之亦然,其中的道理是相同的。上师若依然恶意相向,所作所为就完全背离了大道的宗旨。
“爱也好,恨也罢……只要心中有爱,心中有念……”吕道士喃喃自语,脸上的杀伐之气渐渐褪去,“你去罢,捧着一颗心去;归来时,不带半根草来。从今往后,我许你一席之地,在我的道观修炼吧。以后,别再去张家了。”
阿花点头,飘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