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金吾卫,费鸡师便拉着李伏蝉扎进了卢凌风的办公之所。
切、磨、烧,没用上一炷香时间,李伏蝉便推开门喊进众人,费鸡师从成乙手中拿过药臼,凑到苏无名鼻子前,“你闻闻。”
苏无名从怀中拿出那包香料嗅了嗅,再闻了闻药臼中的粉末,猛然抬头,立马将香料递给了卢凌风,卢凌风又是两相对比,道:“味道相同。”
费鸡师耸了耸肩,摊手道:“这不就是一种东西嘛,这个香料啊,就是这个粉末。本来以我的工艺,是做不到这么精细的,还好,伏蝉居然带了不少的工具和材料,这个,基本上和你手里的那份香料没什么区别了!”
说着,费鸡师还给李伏蝉竖起了拇指,李伏蝉轻笑:“是鸡师公你的手艺好。”费鸡师笑的龇牙。
李伏蝉想起费鸡师刚刚说过的话,道:“苏阿叔,鸡师公刚刚在西市署同我说,那康元礼所提到的商人,就是那阴十郎。”
卢凌风惊讶地问向费鸡师:“你认识阴十郎?”
费鸡师走到一旁坐下,道:“哎呀,都是混鬼市的嘛,这阴十郎自称是鬼,就是靠这个返魂香保持肉身,哦,答对了,”费鸡师看了看苏无名,“我昨日还跟苏无名说了嘛,那阴十郎前两天不是飞升了,也不知道又是为了骗谁。”
苏无名眼带笑意,贼兮兮地看着费鸡师,道:“老费,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费鸡师也没注意,道:“在鬼市住了四十年,能不知道嘛,这鬼市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太阳,种不了花草树木,所以,阴十郎,才会去找康元礼啊。”
费鸡师一番解释,众人总算是完全捋清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苏无名好像忽然发现了盲点,踱步自语:“这里是长安,六军把守,凡违禁物品想要运进来,何其难也!”苏无名忽然捡起返魂花剩下的花径,细细端详,“这返魂香的原料竟是在长安城内种,那西域幻草会不会也是?”
“西域幻草!”卢凌风大吃一惊,他范阳卢氏,藏书颇多,自小遍览,很多事都了然于胸。
苏无名解释道:“中郎将,伏蝉自小跟随恩师学医,医术精湛,且幼时曾接触过此物,故在长安红茶内发现了西域幻草。”
众人看向李伏蝉,见李伏蝉轻轻颔首,以示确认,众人皆不疑。
费鸡师惊起,“啊!怪不得要用金子银子去买,原来就是那个害人的玩意。”
卢凌风家学渊源,同样博学多知,缓缓道:“西域幻草又叫冥罗草,早在前隋便已被列入禁物,想从外地运往长安,绝无可能!”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西域幻草,就在长安城内!”李伏蝉盖棺定论。
卢凌风深思一番,“可光天化日,哪有地方给他种这种害人的毒草,金吾卫日夜巡防,从未发现。”
苏无名淡然一笑,“我们长安县就有两处很大的空置的宅院,朱雀大街那边的万年县,恐怕更多更大,都是因韦后之乱被封的。”
卢凌风沉思,这种可能性似乎极大。正在众人商讨时,门外的郭庄忽然闯入,“中郎将,大将军来了!”
金吾卫校场,陆仝脸色阴沉,见卢凌风至此下跪拜见,这才缓缓道:“你受伤了?”
卢凌风哪里肯承认,嘴硬道:“没有。”
陆仝神色一变,走上前,不由分说,抬起一脚,直踹卢凌风的肩膀,正中伤口处,卢凌风疼的一声闷哼,郭庄一脸焦急,受未受伤,一目连然。
陆仝还不在意,反而沉声道:“几日之内,折损两名将士,多名将士重伤,连你自己都没逃过,不是在两军阵前,却在这区区鬼市!”陆仝终于爆发,怒不可遏,“卢凌风,你可把金吾卫的脸都丢尽了,那日我对你苦口婆心,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卢凌风还想辩解,陆仝却毫不给他机会,直接下令,卸了卢凌风兵权,闭门思过。
这一次,金吾卫彻底无人可用,卢凌风也唯剩下了苏无名等人,一路快走,刚进门,就对着苏无名道:“昨日可看清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仙长的脸?”
苏无名一脸冷静,想了想,“方相面具!”
卢凌风紧接着说道:“你之前便说过,长安红茶与新娘失踪,息息相关,我刚刚又翻阅了两者的卷宗,两案时间前后吻合,故,此二者必是密不可分。”
话音刚落,躲在甲胄后歇息的费鸡师站起身来,忍不住道:“哎呀,中郎将说的这番话跟刚刚苏无名与伏蝉说的一模一样啊!”
卢凌风与苏无名对视一眼,又立马错开,两人居然有些许尴尬,李伏蝉偷偷换了位置,站到了卢凌风的正对面,他好想看看卢凌风的表情。
苏无名连忙找补:“哎!我只是猜测,中郎将给出的是结论,能一样吗?再说,怎么能拿我和中郎将比呢!”李伏蝉忍不住感叹:苏阿叔,你好强的求生欲啊!
说话间,卢凌风本还错开的视线,重现俯视苏无名,那眼神中的嫌弃几乎溢出眼眶,冷笑一声:“狄公弟子自是比我高明,谦虚什么呢?”说话时,卢凌风还放低了语调,迫近苏无名,语气中满满的嘲讽。
苏无名无奈,忍不住后退一步,李伏蝉憋笑的厉害,钻到了成乙背后,还好成乙不苟言笑,寻常人根本瞧不出他的神色。
“当务之急,是找到西域幻草,证实苏无名的猜测!”卢凌风也不过多在意,此时的他,更希望能将案件探破,一雪连日来的失利之耻。
费鸡师缩了缩脑袋,指了指苏无名,弱弱道:“这个,他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卢凌风面色一僵,苏无名面容尴尬,看的李伏蝉彻底受不了,放声大笑,鸡师公,你个粉头子,可是被我抓到了吧!
片刻后,两人在李伏蝉的笑声中终于缓和下来,苏无名才上前道:“这件事难,我区区县尉,那些地方我都无权搜查。”
卢凌风此刻露出自信的笑容,看了一眼苏无名,道:“交给我!”
郭庄立马劝阻:“中郎将,刚刚大将军已经卸了您的兵权。”
众人这才了然,卢凌风为何被陆仝召见。
卢凌风却毫不在意,“就算有兵权,那些地方也进不去,更容易打草惊蛇。”苏无名赶忙附和。
郭庄焦急道:“可中郎将,你也出不去啊,大将军不是让您闭门思过嘛!”
卢凌风义正言辞,理直气壮道:“大将军刚走,我想从正门出去当然不可能,”说话间,卢凌风径直走到全窗边,“但是,他并没有让我闭窗!”
此话一说,众人傻傻地看着卢凌风,好你个卢凌风,未曾想,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是这样的,如此狡黠。
苏无名回头看了看正在偷笑的李伏蝉,怎么觉得这是李伏蝉才会干的事。
李伏蝉看到了苏无名的视线,翻了个白眼,立马上前拉住了卢凌风,在卢凌风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卢阿兄,我去吧,你还受着伤,我轻功好,来去那些地方,易如反掌。”
见卢凌风还想拒绝,李伏蝉赶紧指着成乙道,“成阿兄说你们昨天不是抓住了司户参军温超嘛,这新娘失踪,贼人是如何知晓哪家嫁女的,这司户参军掌管婚丧嫁娶,恐怕极有问题,不如你和苏阿叔在此好好审审,就由我去吧。”
卢凌风见李伏蝉说的坚定,只好作罢。李伏蝉可没学卢凌风越窗而出,而是大摇大摆地从金吾卫大门走出,他又没被关禁闭!
临走之际,见费鸡师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伏蝉轻笑道:“鸡师公,回来时,我给你带鸡吃。”惹得费鸡师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再回来时,天色渐暗。
苏无名等人已经从温超口中问出了真相,原来,竟是他滥用职权,出卖婚丧嫁娶的信息,从那阴十郎处换取红茶。
李伏蝉拿着佩囊,一边打开一边说:“有好几处可疑的院子,有专人在把守,我避开他们,将院子里的西域幻草都采了点带回来。”李伏蝉环顾四周,见地上多出一个蠕动的麻袋,费鸡师已无人影,“鸡师公呢?”
苏无名与卢凌风赶紧聚了过来,苏无名答道:“老费回鬼市了,说是替我们打探消息,你这边如何,可确定是西域幻草?”
李伏蝉道:“确定,正是冥罗草,与以前见的一模一样,阿叔若不放心,你那本博物志呢?取来对比看看。”
苏无名赶紧问道卢凌风:“我送你的那几本闲书呢?”
卢凌风心领神会,取来翻看,一对比,正是西域幻草:其叶羽状深裂,边缘生齿,茎叶修长柔韧,花色妖艳,绛紫斑斓,恍如宝石。花苞覆蛛丝绒毛,极为奇异。
“果然是这毒草!”话音刚落,卢凌风龙行虎步,就欲外出。
李伏蝉赶紧拉住,苏无名问道:“中郎将何往?”
卢凌风理所当然:“自然是进宫禀告太子殿下。”
苏无名扔下手中杂记,皱着眉头问道:“未将主犯缉拿,进宫禀告太子殿下何用?”
卢凌风无奈道:“大将军罢我兵权,如何缉拿主犯?”李伏蝉在一旁弱弱的地指了指自己,我不行嘛!卢凌风已经渐渐摸清李伏蝉的性格,也不理会李伏蝉的作怪,而是盯着苏无名。
苏无名虽官职不高,但身为狄公弟子,对朝堂形势的把控,鲜少有人能及,只听他说道:“现在很多人在传,金吾卫查抄红茶正是受太子指使,朝堂之上已有微词,你是想让太子殿下更加为难吗?”
卢凌风冷静下来:“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苏无名说的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将卢凌风一下子劝住,可李伏蝉却暗自摇头:卢凌风此刻不知太子那如渊似海般的心机,一心效忠,他不知道的是,就算去禀告了太子,太子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
长安红茶至此,朝中明眼之人,有几个喝过,又有几人看不出,天子,太子,公主,无一人饮用这害人的红茶,唯独太子和公主势力中的官员纷纷饮用,接连惨死,如此明显的矛盾与冲突,太子与公主怎么会察觉不到。能在他二人间施展手段的,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又能是何人。
故此,此时的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下,无论是谁出手,都讨不得好处,只有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会笑到最后。他们都是聪明人,只待一切尘埃落定,才是他们反扑之时。
卢凌风不懂,他只有一腔热血,和满腹的忠君爱国,可惜,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朝堂局势下,是最难生存的。
苏无名懂,他更懂卢凌风的满心壮志和衷心,可他无力改变,所以他不能说。
苏无名只能道:“哎,这不还有我们长安县嘛。”
卢凌风不屑一笑:“你手底下那些废物,还值得一提吗?”
苏无名能怎么办呢,笑着解释道:“昨夜,我也在鬼市,亲眼目睹了这一十九人在中郎将的带领下,俨然威武之师!”情绪激动下,重重地拍在了卢凌风的甲胄上。
李伏蝉眼睛尖,看着苏无名抽动的嘴角,和藏到身后的手掌,悄悄笑了起来。
卢凌风似乎想起了当日场景,无奈道:“可对手,我已经领教过了,手上无兵,难赢他们。”
“卢阿兄好瞧不起人,忘记我和成阿兄了吗?”李伏蝉不得不出声,你们真的毫无察觉,我们这两个武力天花板的存在吗?
成乙手持盲杖,走上前与李伏蝉并肩而立,二人一年轻一沧桑,可是往那一站,仿佛两根定海神针,纵是刀山火海,魑魅丛生,也不过一刀一剑的事,真是叫人心安。
卢凌风这才恍然惊醒,被罢了兵权,满脑子只剩下了无人可用的窘迫,却是忘了,身边还有两个武力高绝的人。
既如此,小小鬼市,有何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