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八……二,一!新年快乐!”
电视里的载歌载舞,弄堂外鞭炮连连,石库门小楼同样人声鼎沸。
相比于新康里其他门洞里的住户要么在这些年里乔迁新居,要么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了弄堂,119号反倒是的人丁越发兴旺。
亭子间的大块头终于告别了单身,对象比他小十岁,苏北人,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属于“古井八卦区”毒舌大妈们嘴里“顶顶不灵”的类型。
但架不住女人勤俭持家,温柔贤惠,自己工作努力,还一手包办所有家务活,尤其是把大块头的老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光这一点就能让大块头死心塌地。
长脚和他老婆的水产摊头生意红火,两人还把在老家的女儿接到了上海读书,为了住得宽敞点就搬到了原本宁波爷叔的客堂间。
宁波爷叔因为年纪大了,很多基础疾病需要护理,所以干脆就跑到平凉路上的养老院搞了单间,但小老头闲不住,只要身体允许就会溜出来找人搓麻将,逢年过节也都是回弄堂里过。
多了两个孩子,今年这顿年夜饭吃得格外热闹,朱红娟卸下了多年“行政总厨”的头衔,一桌的菜全由大块头的老婆和长脚女人操办,周学根也从惯例“打下手”的责任里解脱了出来,早早地穿好了新衣服,准备待会鞭炮放完就去下海庙烧头香。
“茹茹还没回来啊,他们年轻人为了工作真是太拼了,连年夜饭都没吃上一口。”
看到周学根从客堂间大门把头探出去不断张望,正在收拾桌子的长脚女人不禁感慨道。
“现在这社会年轻人么是要拼的呀,而且她和小杨开的公司已经不是以前了,这么多人跟着他们吃饭,压力么肯定是大的。”
朱红娟看似悠闲地坐着,但每隔半分钟就要打开手里的翻盖手机,眯着老花眼凑近了端详屏幕,生怕漏掉一条短信或是电话。
那天广交会的庆功宴后,周清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上海,甚至连杨守安和康乐村那些制衣厂老板们的谈判都没参加。
一是知道有慕慧娴和老雷在,代工的方案大概率是不会有问题的;二是她太需要抢时间了。
安茹把非洲订单的主料和辅料拆开生产再统一拼接成衣的方案并非行业主流,相反和传统的制衣流程还有着明显的冲突。
至于为什么不学中国很多服装品牌那样,干脆把整个成衣的所有工序都交给代工厂来做,其实还是出于对原创设计与核心技术的保护。
安茹服饰能够在线上平台取得成功,主打的就是“与众不同”的风格和体验感,除了周清茹的设计理念能够在市场上独当一面,原料选择、裁剪、熨烫、勾线等工艺的组合搭配也是“不可告人”的核心竞争力之一。
这就让安茹的衣服很难被抄袭模仿,哪怕买了几件成衣照着样子来做,最后的效果和穿上身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非洲”系列作为安茹服饰拿来出海打天下的王牌产品自然是“集大成者”,所以全套的制作流程是轻易不会交给其他代工厂来完成的。
既要提产能,又不能泄露太多“配方”,绞尽脑汁的杨守安他们才想出了先分再合的主意。
把所有非核心的工序全都外包出去,自己的生产线只捏住最重要的部分,如此一来便在大幅度提升成衣速度的前提下,保证了原创品牌的“独一无二”。
只不过想要完美做到“拆分”与“合并”,原本的设计图和样板就都需要重新来过,不仅仅是供给麦克斯的服装,之前的老款三大系列也都如此。
改动牵涉到的细节近乎海量,原本一张设计稿可能会被拆成十张甚至三十张小样图,彼此之间还要能做到严丝合缝,来保证代工出来的配件和衣料最后能够拼接成整套服饰。
所以哪怕是杨守安和麦克斯谈妥把最大的一笔订单交付期限延后了两个月,时间还是不太充足。
周清茹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甚至都吃住在公司了,才总算赶在2011年的除夕夜完成了所有的修改工作。
“哎哟,茹茹你这眼睛都睁不开了,要么头香别烧了,我和你婶婶替你去,菩萨她不会怪罪的。”
周学根看着自己这侄女浓浓的黑眼圈心疼到不行,一边喊着一边往灶披间里跑,点燃煤气开始加热锅里的酒酿小圆子。
“先喝口水,外面冷吧,脸都通通红,婶婶给你冲个热水袋捂捂手。”
朱红娟一摸周清茹的手就晓得她冻得不轻,赶紧上楼把自己用的红色橡胶热水袋拿了下来,加满热水包上毛巾,直接塞进了周清茹的怀里。
“不行不行,头香肯定要自己去烧才灵验,而且今年我还有愿望要和菩萨说呢,等拜好回来再睡,也不差这一会。”
周清茹抱着热水袋反复揉搓,又喝了一碗香喷喷的小圆子,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和周学根和朱红娟一起打了辆车,直奔昆明路上的下海庙。
这座庙宇并不算什么名迹古刹,和龙华寺、静安寺等等自是不好相比,它始创于清代乾隆年间(l736~1795),当时仅有房屋九间,是当地渔民、居民为祈佑平安、奉祀海神的民间神庙。
关于下海庙最有名的典故是和毛主席有关——1955年,主席到上海视察,在黄浦江上游览时,突然向陪同人员提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上海还有个‘下海’吗?”顿时举座哑然。
还是主席自己提供了答案,他斩钉截铁地说:有,而这个不为人知的“下海”指的就是位于虹口区的这座小庙宇。
周清茹也不知道为啥头香要跑到下海庙来烧,反正自她从三峡库区移民到上海后,每年周学根和朱红娟都会在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来祈福。
整个流程也几乎是固定的,先是穿过蜿蜒曲折的铁马栏杆来到庙前,买好门票后再拿一把免费的香,点燃了顺时针朝着四个方向祈福,然后就是给庙里的每一座菩萨磕头。
全部结束后也不马上离开,而是穿过后门来到素斋面馆,吃上一碗50块的罗汉素面,这头香才算是正式烧完了。
周清茹其实和大部分熬着夜来烧头香的人一样,他们其实并不是佛教徒,但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的心却都是无比虔诚的。
香烟袅袅,梵音鸣鸣,小小的寺庙一改平日里的冷清,在大年初一的夜晚,被香客们默念在心里的愿景装点得格外肃穆。
而其中就有一句是来自周清茹的。
“我希望新的一年里,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能够身体健康,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