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多尔衮猛然醒来,原来刚才自己不知不觉的蜷缩在座椅上睡着了,随后做了一场噩梦,刚才噩梦中的景象如在眼前,成千上万的死去的士兵伸着手,向他说“我要回家”的样子,是那么的真切,仿佛就在眼前,让他的心砰砰的跳着,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
多尔衮看看天色,天刚蒙蒙亮,透过帐篷缝隙可以看到远处巡逻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回走动,那矫健的步伐,年轻挺拔的身躯,让他忽然想起噩梦中那些铺满整个山谷的士兵尸体,缺手短脚,开肠破肚,种种惨状。他心中霍然一惊,这些大清士兵都是大清国的年轻人,是大清国的未来,家里也许有父母妻儿盼望着他们安全的回去。现在他们跟随自己入关,自己要是把他们都害死了,变成尸骨,曝尸在异国他乡的荒野,自己岂不是成了大清国的罪人?这一瞬间,他又想起自己的福晋,还有圣母皇太后那温柔的眼神,似乎在盼望着他平安归来。
这一刻,多尔衮迅速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围攻京师了,要迅速撤兵,他不能承受全军覆没的结果,撤兵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多尔衮迅速站起来,让亲兵通知满清高层一起来帐篷中议事。片刻之后,太阳升起来了,晨光中,满清的高层陆续到来,范文程,洪承畴、多铎、阿济格,三顺王,还有别的旗主、贝勒,固山额真等,一共数十人,站在帐篷当中。
帐篷中人虽多,但却鸦雀无声,大家都看到摄政王表情威严,目光炯炯,心中不由得惴惴,摄政王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宣布么?这些人对多尔衮十分倾佩,所以对他的命令也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范文程和洪承畴隐约猜到了多尔衮的心思,终于要撤军了么?俩人情不自禁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喜色。
多尔衮扫视着帐篷中的众人,大帐中鸦雀无声,十分安静。他缓缓开口道:“各位,咱们大清倾国出兵,进入关内,围攻京师流贼。本来是计划击败流贼,占领京师,从此我大清入关,与汉人逐鹿中原,争夺天下,开创不世伟业。这既是太祖、太宗未完成的遗志,也是我们爱新觉罗家族,乃至满汉蒙各族,整个大清子民的愿望。所以我们抱着莫大的希望来到京师……”
多尔衮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道:“可惜现实并非咱们想的那般美好,流贼战斗力很强,盘踞京师,借助城墙和大炮与咱们大清对抗。京师中的百姓又十分支持流贼,致使咱们大军顿挫坚城之下,虽有小胜,却始终不能攻克京师。现在咱们大军迁延京师城下,时间长了,士气难免下降,而流贼援兵将至,山海关的吴三桂也已经率军向西而来,估计与咱们大清为敌的可能性很大。因为种种不利的情况,本王正式决定,从今日起撤军。”
多尔衮说到最后“撤军”两个字,心里也升起一丝不甘和难受的感觉,有点不是滋味。满清自从太祖兴兵以来,数十年来,对战汉人一直都是取胜。尤其是皇太极即位之后,对明朝、蒙古、朝鲜等处用兵,是全胜的战绩。然而自己掌权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以失败告终,难道是自己能力不足?多尔衮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任谁碰到现在的流贼,也攻克不了京师,就是公认的军事能力最强的太祖复生也不行。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碰到了一群逆天的流贼。
满清诸将听到“撤兵”两个字,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小声的议论,众人脸上都带着惊讶和不甘,满清这十多年屡次进关,每次都所向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四处攻城拔寨,掳掠百姓财富,满载而归。这次因为京师当中富豪云集,大明朝的财富大多集中在京师当中。所以满清诸将早就把京师想象成遍地金银,美女如云的情形。所以想要痛快的掳掠一番,哪成想,希望最大的一次,偏偏要空手而归,这让他们怎能甘心。
阿济格第一个拱手道:“摄政王,咱们撤退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流贼,京师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岂不是都被流贼占有了!”
多铎拱手道:“摄政王,攻占京师,占据汉人天下,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大清各族人民百姓的愿望,是太宗皇帝未完成的遗志,现在明朝已经灭亡,流贼刚刚占据京师立足不稳。正是咱们大清入主中原,占据汉人天下的最好机会啊!摄政王,想想太宗皇帝殚精竭虑,费尽心力的治理国家,征服各族,壮大咱们满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然而太宗皇帝不幸在咱们即将征服汉人天下的前夜逝世,没能亲眼看到咱们入主中原,他的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咱们能攻克京师,完成他的志愿。摄政王,咱们不能轻易撤兵啊!”
其余的旗主、贝勒、固山额真等也纷纷发言,都是反对撤兵,毕竟京师中有那么多财富,白白的留给流贼,实在很不甘心。
等满清诸将说完,多尔衮长叹一声,道:“本王何偿不知此时是攻克京师的最好机会,但咱们屡次攻城不克,已经察觉到京师守城军民,众志成城,同心协力,而且流贼训练有素,火炮犀利,咱们大清战士损伤很大。本王昨夜探望那些受伤的战士,许多人都救不活了。看他们那么年轻,也许家里妻儿父母正在等着他们回去,每一个八旗战士都是咱们大清朝的宝贵财富。不能因为垂涎京师的财富就让咱们大清朝真正的财富损失殆尽,所以本王决定撤兵。”
众将沉默片刻,近几日,伤兵确实出现很多,而且士气也在低落。但这些满清将领都是狠角色,就像狼一般,见了血之后,便不顾性命的猛扑,不在对手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决不甘心。
阿济格又拱手道:“摄政王,打仗难免死人,咱们大清朝哪次军事行动,都少不了死伤战士,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次围攻京师,虽然死伤很大,不过咱们元气还在,只要能攻克京师,多大的损失咱们都能承受。”
多铎也拱手道:“摄政王,现在虽然死伤很大,但咱们围攻京师,还是占据优势的。咱们不好受,京师中的流贼也不好过。也许咱们只要再坚持几日,就能攻破京师了。如果现在撤兵就等于半途而废,既损伤了兵马,又一无所获,汉人有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等回到盛京,只怕会被留守的同僚百姓讥嘲无能,这也会损伤摄政王的威名啊!”
多尔衮叹道:“本王何偿不想继续围困京师,只是形势不允许啊,咱们大清军队也许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呢!”
诸将听了都是大吃一惊,即便攻克不了京师,只要退回关外也就算了,怎会全军覆没?这从何说起呢?
多尔衮目光落到范文程身上道:“范先生,把现在的形势向众将剖析一下。”
范文程站起来向多尔衮拱拱手,随即面向众将,清清嗓子,把大顺的援军即将到来,可能断绝满清归路,还有吴三桂的大军即将西来,与流贼夹击满清的情况说了。满清众将听了,虽然有几分不信,但也深感事态严重,一时间无人说话。
多尔衮缓缓道:“各位,现在你们能明白本王的苦衷了吧!咱们十几万满清精锐将士,如果真的在关内全军覆没,只怕会动摇咱们清朝的根本,从此以后,再也无力与汉人争锋了。所以本王不能冒险,必须把这十万家乡子弟兵安全完整的带回辽东,绝不能让咱们大清朝元气大伤。”
多铎叹道:“明朝刚刚灭亡,流贼占据京师,立足未稳,这是咱们大清朝入主中原的最好机会。如果失去这次机会,等流贼站稳脚跟,平定天下,建立一个强大的汉人王朝,那时候别说入主中原了,就是能否偏安在辽东一隅也未可知。”
多尔衮也叹息,这些情况他何尝不知,只是流贼表现的太完美了,从他们东征到入主京师,从外交到内政再到军事都是无懈可击,没犯一点错误,实在无懈可击。听说范青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和军政才能,实在令人惊讶。
多尔衮叹道:“虽然咱们撤兵,但也能时刻监视到内地情况。范青占领京师之后,还要平定北方,收服南方,面临的困难也很大,只要他犯了一点错误,咱们有机可乘,就能随时入关。”话虽然这样说,但凭到现在为止,范青的表现,恐怕以后也是没有机会。除非是范青死了,这一刻,多尔衮忽然又升起一个念头,也许可以派人刺杀范青?
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多尔衮看了一眼诸将,开始安排撤退事情。多尔衮的组织能力非常强,很快就把撤退安排的井井有条,谁做先锋,谁来断后,中军居于何处等等。
刚刚安排妥当,众将正要离开帐篷,各司其职,忽然一名白甲兵进来报告,说从京师城墙上缒下一个竹篮,有一名大顺官员打扮的人从城里出来,到了满清阵地,说是大顺派来的一名使者,要面见摄政王。
众人都是错愕了一下,满清此刻正要撤兵,流贼忽然派来一名使者,又是何意?
多尔衮心中隐隐出现一个念头,他伸手止住正要离去的诸将,道:“各位先不要离开,咱们见见这名流贼的使者,不过,不要向他透露咱们即将撤兵的打算。”随后吩咐白甲兵,把这名使者带上来。
片刻功夫,两名白甲兵引着一名身穿长衫,头戴万字巾,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站在大帐中,四面看看,见到坐在长案后面,气势不凡的多尔衮,躬身做揖,道:“在下大顺国兵部侍郎徐文,拜见摄政王。”
多尔衮见他只是长身做揖,不行叩拜礼节,不禁冷笑起来,道:“本王乃是大清国摄政王,执掌大清国国政,使用半套皇帝仪仗。你一个小小流贼中的兵部侍郎,不向本王叩拜,只是做揖,是何礼仪?”
徐文虽然看起来文弱,但气度不凡,面对多尔衮的质问没有一点惧色,拱手朗声道:“摄政王虽执掌清国国政,但与我们大顺国并无往来,彼此互不承认。数天前摄政王曾给我大顺皇帝范青致信,信中连皇帝的称呼都没有,只称‘西地诸帅’,哼,我大顺皇帝范青建立大顺国,驰骋中原,统兵百万,控制数省之地,人民过亿。现在又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即将建立万世伟业,而摄政王竟然不提吾皇尊号,这是何礼仪?”
在辽东时候,多尔衮曾给范青写信,按着洪承畴的计策,故意做出不知道范青名号的样子,笼统的称呼为‘西地诸帅’,以做出不承认大顺国的姿态,为以后打出为崇祯复仇的旗号,做出准备。这封书信送到大顺之后,果然如先前所料,并没收到范青的回书。这时,听到使者徐文忽然说出此事,知道这书信必定是被范青读过了,也被大顺的高层看过了。
多尔衮冷笑道:“我们大清国自从清太祖建国,国号大清,已经历时三代。数十年与明朝作战,屡战屡胜,经过这些年的奋战,这才有了建立国家,尊称皇帝的条件。你们所谓的大顺国,不过是一群流贼罢了,四处流窜,没有根基,侥幸攻破京师,有什么资格称帝?况且你们的首领范青,不过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崇祯十一年才加入闯军,征战不过五六年,不知用怎样手段得到权力,现在就自大称帝,与我们满清皇帝比肩,简直是可笑啊!”
徐文忽然放声大笑,帐中诸将一起脸上露出怒色。多尔衮皱眉道:“有什么可笑?”